第15章 一堆沙子

艾雯睜開眼,盯著面前的虛無。片刻之間,她只是躺在床上,懶懶地撫弄著掛在脖子上的巨蛇戒。將這個戒指戴在手上會引來許多怪異的目光。如果沒有人認為她是兩儀師,那麽智者學徒的身份會讓她感到更輕松。她當然不是兩儀師,她是見習生,但偽裝成兩儀師這麽長時間,讓她有時差點都忘了這點。

一縷清晨的陽光從簾子透進來,照亮了帳篷內部。她幾乎完全沒睡覺。她額角的血管在不停地抽搐。自從蘭飛兒差點殺死她和艾玲達,最後與沐瑞同歸於盡的那一天之後,每次進入特·雅蘭·瑞奧德都會為她帶來一陣頭痛,但這種頭痛還沒真正對她造成困擾。在家鄉時,奈妮薇曾經傳授給她一些關於草藥的知識,而她也在凱瑞安找到了一些有用的草藥。好睡根會讓她昏昏欲睡(或者這只是因為她的疲憊),但它能清除她的每一點頭痛。

從床上爬起來,她撫平身上浸濕汗水、滿是褶皺的襯衣,赤腳踩著小地毯向洗臉盆走去。實際上,那是一只雕花的水晶碗,以前的用處也許是為貴族們盛酒,不管怎樣,它盛水的作用和鍍藍釉的大陶罐是一樣的。她把清水潑到臉上,卻完全感覺不到任何涼意。她擡起頭,從掛在帳篷壁上的那面鍍金鏡子裏看見自己的眼睛,她的臉頰立刻變得通紅。

“那麽,你以為會發生什麽事情?”她悄聲說道。她根本沒想過會有這種可能,但鏡中她的那張臉只是變得愈來愈紅。

這只是一場夢。這和特·雅蘭·瑞奧德不一樣,在這樣的夢裏發生的事情等到她醒來時就不復存在,但她記得當時的每一個瞬間,就如同它們都是真實的一樣。她覺得自己的臉頰要燃燒起來了。只是一場夢,是蓋溫的夢,蓋溫無權夢到那樣的她。

“那都是他做的,”她生氣地對鏡中的自己說,“不是我!我在那裏沒有選擇!”她可憐地閉上了嘴。她在因一個男人的夢而指責他,又像個白癡一樣對著鏡子說話。

在帳篷口停下腳步,她先彎下腰向外觀望。她的矮帳篷位於艾伊爾營地邊緣,在西邊兩裏外,灰色的凱瑞安城墻隔著赤裸的丘陵與這裏遙遙相對,在城墻外是一片焦土,那裏原先是環繞凱瑞安城的首門區。太陽剛剛從地平線探出頭,卻已經射出了刺目的光芒,有許多艾伊爾人正在帳篷間來回奔忙。

今天她起得並不算早。在離開身體一整夜之後(她的臉頰又變紅了,光明啊,她一輩子都要為一場夢而臉紅嗎!她很害怕自己真的會這樣),她現在能一直睡到下午,煮麥片粥的味道完全無法與她沉重的眼皮競爭。她疲倦地走回自己的床鋪上,坐倒下去,用雙手揉著額角。她太累了,根本沒力氣準備好睡根,而且她覺得以自己現在的狀態,好睡根大概也沒什麽用了,那種遲鈍的疼痛總是會在一個小時左右消退。等她醒來的時候,它就會消失了。

當蓋溫充滿了她的夢時,她絲毫沒有感到驚訝,有時候她只是在重復蓋溫的夢。當然,這些夢都依照她的想法發生了改變。那些令人困窘的事情都沒發生,或者是很快就掠過去了。蓋溫用更長的時間向她傾訴愛意,緊摟著她,和她一起觀看日出和日落,在對她說愛她時也沒有絲毫猶豫。他看上去像真實的他一樣英俊。還有許多夢完全是她自己的,永遠不會分開的溫柔親吻。他跪在地上,她用雙手捧著他的頭。而另外一些夢則毫無意義。有兩次,她夢見他們之中一個人壓在另一個人身上,她抓住他的肩膀,要違抗他的意願轉開他,讓他去看別的方向。其中一次,他粗魯地撥開她的雙手;而另一次,她則比他要強大。這兩個夢模糊地混雜在一起。在另一個夢裏,他開始關上一道她面前的門。她知道如果那道釋放出光亮的狹窄縫隙消失了,她就會死亡。

不同的夢在她的腦海裏翻湧,並不完全與蓋溫有關,而且它們都是一些噩夢。

佩林站在她面前,一頭狼躺在他腳邊,一只鷹和一只獵鷹棲息在他的肩膀上,越過他的頭頂彼此瞪視著。而佩林似乎沒有注意到它們,他只是不停地扔掉他的斧頭,直到最後他開始拔腿狂奔,而那把斧頭仍然飄飛在半空,追趕著他。又是佩林,他從一名匠民面前轉過身,開始奔跑,他跑得愈來愈快,雖然她一直在呼喚他回來。麥特說著她幾乎完全不明白的奇怪話語——她認為那是古語。兩只烏鴉落在麥特肩上,爪子深陷他衣服下面的皮肉中,而麥特似乎像佩林沒有察覺鷹和獵鷹一樣沒有察覺到它們,挑戰的神情出現在麥特臉上,又變成嚴酷的容忍。在另一個夢裏,一名被陰影遮住面孔的女子向麥特招手,指引他走進巨大的危險中,艾雯不知道那是什麽危險,只知道那是驚人的兇惡與恐怖。還有一些關於蘭德的夢,並非全部是可怕的,但卻都是古怪的。伊蘭用一只手強迫他跪在地上。伊蘭、明和艾玲達沉默地環繞他坐著,輪流伸手按在他身上。他正走向一座燃燒的大山,有什麽東西在他腳下發出碎裂聲。艾雯翻滾著、嗚咽著。那些被他一步步踩碎的東西是暗帝的封印,她知道,她不用看到它們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