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獻身

向前,回溯。亞丹趴在沙洞裏,緊緊抓著他正在嗚咽的孫子們,用破爛的外衣擋住了他們的眼睛,這兩個孩子的父親剛剛死去了。淚水也不停地從他的雙頰滾落,但他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麥格蘭今年五歲,魯文也只有六歲,他們有權哭泣,亞丹很驚訝自己竟然還能流淚。

他小心地向洞外望去,一些馬車還在燃燒。死者躺在他們倒下的地方,無人收殮,馬匹大多已經受驚逃跑了,只有不多的一些還拴在被清空車篷的馬車上,車篷裏的東西都被扔在地上。平生第一次,他沒有去注意兩儀師交給艾伊爾保管的箱子。那些箱子傾倒在泥土裏,無人理睬。他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情景和死亡的艾伊爾了,但這次他卻不能出去收拾殘局。那些帶著刀劍、長矛和弓箭的人,那些肆意殺戮的人,他們正在填滿被清空的馬車,用他們搶來的女人。他看見了瑞——他的女兒——和其他人一起被塞進了車篷裏,像牲口般擠在一起,殺手們卻在哈哈大笑。那是他最後一個孩子。伊爾溫在十歲時死於饑餓;索瑞在二十歲時死於熱病,她早在夢中預見了死亡;一年前,十九歲的賈侖在知道自己能夠導引之後,跳下了懸崖;馬林德死於今天上午。

他想尖叫,想沖出去,阻止他們帶走他最後的孩子,無論用什麽方法都要阻止他們。而他如果真的沖出去了呢?他們會殺死他,然後再帶走瑞,他們或許也會殺死那些孩子。躺在血泊中的屍體有些還很小。

麥格蘭也緊緊抓住了他,仿佛感覺到他也許會離開她。魯文顯得很僵硬,似乎是想抓住他,卻又覺得自己已經夠大了,不該像孩子一樣。亞丹撫平了他們的頭發,讓兩個孩子的頭緊貼在自己的胸口上,但他並沒有放松警戒,直到馬車被狂呼亂喊的騎馬人們拖走,直到那些馬幾乎消失在有冒煙山脈突起的地平線上。

直到此時,他才站起身,放開孩子們。“在這裏等我,”他對他們說,“等著我回來。”兩個小孩彼此緊擁著,用滿是淚水的眼睛看著他,不確定地點了點頭。

他向一具屍體走去,溫柔地將它翻轉過來。希德兒仿佛熟睡一般,她的面容就像是每天清晨他醒來時在枕畔見到的一樣。每次看到她金紅色的頭發裏竟然會有灰發,都會讓他吃驚不已。她是他的愛人,他的生命,對他來說永遠都是青春和新奇。他竭力不去看染透她身前衣襟的赤紅和在胸口下那道深深的傷口。

“現在你要怎麽做,亞丹?告訴我們!怎麽做?”他撫去希德兒臉上的頭發,希德兒一直都很愛整齊的。隨後,他站起身,緩緩轉向那群憤怒而恐懼的人們。

蘇文是他們的領袖,是個眼窩深陷的高個子男人。他留長了頭發,似乎是想掩蓋身為艾伊爾的事實,很多男人都留了頭發,但對於那些襲擊者來說,這麽做毫無意義。

“我要埋葬死者,然後上路,蘇文。”他的目光回到了希德兒身上,“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麽?”

“上路?亞丹?我們怎麽能繼續走下去?沒有了馬,也幾乎沒有水和食物,我們現在所有的只剩下了滿馬車兩儀師再也不會來取回的東西。那是些什麽,亞丹?那是些什麽東西,讓我們必須拋棄生命,必須拖著它們橫穿這個世界,卻甚至害怕碰它們一下。我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趕路了!”

“我們能!”亞丹喊道,“我們會的!我們有兩條腿,我們有背脊。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會拖著那些馬車,我們會忠於我們的職責!”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正在揮舞著拳頭,一只拳頭。他顫抖著松開手,將它垂到身側。

蘇文後退了一步,退到他的同伴當中:“不,亞丹,我們應該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我們之中有些人打算這麽做。我的大父經常跟我講他在兒時聽過的故事,在那些故事裏,我們生活在和平之中,人們總是來聽我們唱歌,我們要找一個能夠得到和平的地方,再次歌唱。”

“歌唱?”亞丹發出一聲嘲笑,“我也聽過這些老故事,什麽艾伊爾的歌聲曾是一件奇跡之類的,但你我都對這些歌曲一無所知。歌聲消失了,舊日的時光也消失了,我們不會放棄對於兩儀師的責任,去追逐那些永遠消失的東西。”

“我們之中有些人是會的,亞丹。”在蘇文身後的人紛紛點頭,“我們要去找到那個和平的地方,還有那些歌,我們會的!”

一陣碎裂聲在亞丹的身邊響起。蘇文的親信們正在清空一輛馬車,一個扁平的大箱子被扔在地上,裂成兩半,露出裏面暗紅色拋光的石雕門框。更多蘇文的朋友把其他馬車也清空了,亞丹看見至少四分之一的人正賣力地清空馬車,只在裏面留下食物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