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抵達

過了一個月,沐瑞便發現追尋真龍預言的旅程一點也不驚險刺激,反而相當乏味。她離開塔瓦隆已有三個月,一路上受盡挫敗。三誓帶來的皮膚緊繃感仍未消退,旅途勞頓又令她腰酸背痛。插緊的百葉窗被風吹得哢哢作響,她坐在硬木椅上扭來扭去,呷了口沒有放蜂蜜的茶,以掩飾心中的煩躁。在坎多,居喪的人家裏一切都要從簡。就算看到雕花家具和放在冰冷壁爐上的鐵皮座鐘結了霜,她也不會過於驚訝。

“這真是沒有道理啊,夫人。”朱芮·那吉瑪嘆了口氣,緊緊地抱住他的女兒們,好像再也不願放手一樣。這已經是第十次了。母親的擁抱似乎能讓蔻拉和艾絲爾安心。她們倆就靠在朱芮的座椅兩側。兩人約有十三四歲,留著黑色長發,一對大大的藍眼睛很像她們的母親,她們眼裏盈滿了悲傷。她們的母親穿著寬大的樸素灰裙,滿面愁雲,“約瑟夫在馬房裏一向當心火燭,”她繼續說道,“從來不敢點明火,孩子們一定是帶了小傑瑞德去看爸爸幹活,然後……”又是一聲長嘆,“他們都被困在裏面了。馬房起火怎麽會燒得那麽猛?完全沒有道理啊。”

“事出必有因,那吉瑪夫人,”沐瑞安慰道,她把杯子放到肘邊的小桌上。她同情這女人的不幸,但那女人已經開始自說自話了。“即便我們不曾得見。但知道這點總能讓人稍稍安心。時光之輪照它自己的意志旋轉,但因緣乃是光明的意志。”

話一出口,她差點對自己皺起了眉頭。她年輕的外表配不上這般語重心長的忠告。她真想有一幅歲月無痕的面龐,但她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在尋訪中被人識破身份。還沒有兩儀師來找過朱芮,但她們遲早會找到她的。

“您說得對,阿莉絲夫人。”朱芮禮貌地喃喃應道,但她撇開了目光,毫不掩飾她的真實想法。這外鄉人真是個蠢姑娘,還是個貴族呢。

貼在沐瑞額前的小藍寶石和塔莫瑞做的裙子明白無誤地表明了她的身份。在貴族面前,人們會願意回答更多問題,也更容易接受奇怪的舉止。按說她該為她的國王哀悼,不過就算在凱瑞安也沒有多少人會為雷芒哀悼。她最後一次聽到來自家鄉的消息是在一個月以前,據說四個家族宣稱有權繼承王位,挑起了幾場嚴重的沖突,幾乎要開戰了。光明啊,還有多少人要喪命於此?如果當初她順從了白塔的計劃,一定也會有人為此而死。凱瑞安在王權交接之時總會有明爭暗鬥,要麽公開內戰,要麽綁架和暗殺。不過至少她離開的時間已經夠長了,足以讓她置身事外了。但是她將會為違抗塞瑞而付出代價。

沐瑞大概無意中讓怒意顯露在臉上,那吉瑪夫人以為她看出了自己方才的不屑。沒人想惹怒貴族,包括外國貴族。因此她又緊張地補充道:“約瑟夫運氣一直很好的,阿莉絲夫人,人人都知道。他們說哪天約瑟夫·那吉瑪掉到坑裏,也能在裏面撿到寶石。他響應卡瑞爾女士的號召去打艾伊爾人的時候,我特別擔心,結果他都沒受一點傷。營地裏流行瘟疫的時候,我們倆和孩子們一點事也沒有。他什麽都沒做就得到了女士的獎賞。就好像光明一直在庇佑我們一家。傑瑞德出生時非常健康,然後戰爭就在同一天結束了。我們回到坎盧姆後,女士把這個馬車行賞賜給約瑟夫,然後……然後……”她強忍著眼淚。蔻拉哭了起來,她母親摟緊了她,輕聲安慰著。

沐瑞站起身。還是老一套,再問不出什麽了。朱芮也站了起來。她個子不高,只比沐瑞高一掌。兩個女孩則和她一樣高。沐瑞盡力保持耐心,喃喃地說了幾句哀悼的話。女孩們給她遞上毛皮鑲邊鬥篷和手套。她塞給朱芮一個錢包,一個很小的錢包。剛開始的時候,她不假思索地大散錢財,雖然那些女人遲早會收到賞金。但她要是一直這樣慷慨下去的話,就不得不想辦法取錢了。

朱芮堅持不收她的錢包,讓沐瑞有些惱怒。不,她沒那麽厚臉皮,而且卡瑞爾女士已經給過獎賞了。家裏有鐘,能招福氣。更令沐瑞惱怒的是,她自己也想趕緊離開。朱芮的丈夫和三個孩子在一個早晨就統統喪生火海,但傑瑞德的出生地點偏了將近二十裏地。她不願對嬰兒的死訊無動於衷,但她確實松了一口氣。這個死去的孩子不是她要找的那一個。

屋外的天空陰沉沉的,沐瑞裹緊了鬥篷。在坎盧姆,披著鬥篷上街會引人側目,至少路人都會留意一個如此打扮的外地人,除非他們能看出她是兩儀師。雖然她不至於打冷戰,但也能感覺到些許寒意。她不明白當地人如何能把這種天氣叫做“新春”,開什麽玩笑。她準備把朱芮·那吉瑪的名字劃掉。她腰包裏的小本子上記錄了所有的名字,有些名字已經被劃掉了。五個男孩的出生的時間或者地點不對,還有三個是女孩。她原先以為自己能第一個找到那個男孩,現在已經不抱希望了。小本子上有數百個名字,第一個找到他的人肯定是塔摩拉派出的搜尋者之一。不過她仍要繼續搜尋下去。要過很多年後她才能安全地回到塔瓦隆,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