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辟邪錄 十一 人心有邪(第4/5頁)

那條毒龍似也知道有東西進了自己洞府,顧不得再在水面糾纏,一頭遊了下去。這頭妖獸大得異乎尋常,受傷之下動作也慢了許多,那少女在潭邊看著絲線忽松忽緊,臉上卻一如平時。

突然,從水中翻了幾個泡,線也一下拉緊了。直到此時這少女嘴角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伸指一勾,“嘩”地一聲,松仁壽破水而出。

只是出來的,也已不是松仁壽了,他的胸口以下盡已消失,想必是被毒龍一口咬去,兩條手臂倒是完後,死死抱著一個玉匣。一張臉也已破損不堪,看上去似憂似喜,卻也不知真是憂還是喜。

少女手一提,松仁壽的半截殘屍登時飛了起來,她看著那玉匣,臉上已露出喜色。經過千辛萬苦,這一函《神霄天壇玉書》終於到手,竹山派得到五雷大法,那更是如虎添翼,縱是正一道亦可勿論,更罔論其他了。

她伸出手便要去接那一盒玉匣,松仁壽的半截殘屍雖然可怖,她卻如熟視無睹,一只手潔白如玉,尾指指甲上的一點鮮紅更是如三秋紅葉,雪裏寒梅,嬌艷欲滴。

手指眼看要碰到那玉匣了,突然身邊一陣厲風掠過,有個人已搶在了她的前頭。

那正是無心。他輕功極佳,又是有備而來,竟然比那少女還快了三分。手剛從松仁壽殘屍中挖出玉匣,人還不曾落地,只覺背心處微微一疼,眼角處看到那少女一躍而起,竟已迫到了他身後。她的五指纖纖,尾指上那一滴鮮紅更是燦然奪目,但這只手觸到自己便是穿心裂腑之厄。他嚇得魂不附體,叫道:“伯父……”

那少女已搶到了他懷裏,一手也已觸到了玉匣,無心只覺一陣大力湧來,竟似不可阻擋,他心中一寒,正待出掌硬敵,卻突然覺勁力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少女突然閉上了眼,“嚶”一聲靠在了他懷裏。

此時兩個人同時摔倒在地,無心因為正要與這少女對敵,摔了個四腳朝天,那個玉匣也摔了出去,少女仍是伏在他身上,人事不知。她身上幽香陣陣,縱然隔了一層衣服也感覺得到她如同緞子一般的肌膚,無心卻呆了一樣坐在地上,看著這個女子。

一只手突然伸了過來,極快地將一道燃著的符塞入女子嘴裏,桃木劍一敲,這少女登時咳了兩聲,似要睜開眼來。這人低低一笑,揀起了地上那玉匣,道:“此時她心中邪念暫且斬斷,但日後卻未必不會復發。無心,你金珠拿不到手了,不過你若能將她送回給田元瀚,賞賜也不會少,要是殺了她以絕後患,那就一文錢都拿不到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無心呆呆地坐著,聽著這人的話,心中亂作一團。這人答應他若能從這少女手中奪回那部《神霄天壇玉書》,將那少女殺了,便準他重列門墻。只是這少女此時雙目緊閉,口中微微氣喘,便如尋常少女一般無二,要殺了她,實在下不了手去。可將她送回給田元瀚,安知日後她體內那邪魔復蘇,竹山教亦將死灰復燃。思前想後,無心總也拿不定主意,不由看向那人。

這時那人卻已走到言紹圻跟前,木劍一豎,便要向昏倒在地上言紹圻胸口插去。《神霄天壇玉書》是道門至寶,若被旁人知曉此書落在這人手上,那日後永無寧日。這人其實已打定主意要將此間眾人各個殺死,無心便是不殺那少女,他也會動手的。

無心見他竟然要殺言紹圻,心頭猛地一震,忽然念道:“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這是《華嚴經》中的一副偈子。所謂三界唯心,萬物唯識,眾生流轉六道,都是生滅妄心所造成。《華嚴經》中又說:“心如工畫師,造種種五陰,一切世間中,無法而不造。”人一生妄心,眼前妖魔鬼怪無不畢集,所謂一念上生天,一念墜阿鼻,也是此理。無心當年曾聽密宗高僧誦過此偈,如醍醐灌頂,別的話都忘了,這兩句卻銘記在心。

佛道兩家,殊途同歸,這人本是個絕頂聰明之人,道術也精深之極,但心中實隱隱染著一絲邪念,乍聞這兩句,身形猛地一震,臉上忽嗔忽喜,似是若有所思,木劍一下頓住了。無心又念了一遍,這人臉上神情跟著變了數變。

半晌,這人手一收,木劍已隱沒在袖中,忽然一笑,這笑聲也已有了些如釋重負之意,身形頓時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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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已醒了過來,睜開妙目,發現自己竟躺在一個陌生年輕男子懷裏,這男子居然還是道裝打扮,臉登時漲得通紅,喝道:“你是誰?竟敢如此無禮!”

她的右手尾指已是藍色,此時這女子又已成了尋常不出閨門的千金小姐。無心只覺一陣氣苦,心道:“方才若不是她恰好變了個人,只怕……只怕……”這只手五指纖纖,如剝春蔥,但方才正是這只手差點要將無心撕成兩半,無心幾乎都不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