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實驗室裏沒有鏡子,即使是鋪著瓷磚的消毒淋浴間也沒有,野狼被送到這裏來洗掉頭發上的凝膠。事實上,不需要鏡子,他也知道他們對他做了什麽。看著自己的手和腳,他清楚自己骨骼結構的差異。他能感覺到他的嘴變得突出,牙齒增大,下巴畸形。他們改變了他的面部骨骼結構,為了植入犬齒。他肩膀的曲度不一樣了,腳怪異地彎曲著,現在看起來更像爪子,可以跑得更快,跳得更高。他的手很大,嵌上鋼筋造的爪形指甲。

他甚至可以聞到自己身子裏的變化。靜脈裏是新的化學物質和荷爾蒙,睾酮素、腎上腺素、信息素。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新的毛發會從他的皮膚上長出來,完成改造。

他很悲慘,這一切,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還很餓。

有人給他留下了制服,類似於他當特工時的那種,為了他在加冕典禮中要扮演的角色。大多數生物工程士兵不會有這麽華麗尊貴的衣服可以穿,他們更趨近於動物。

而現在,他也是其中之一,他試圖控制自己內心的厭惡。他有什麽權利來評價他的兄弟們?

但他的情緒依舊是起伏的。一會兒燃著怒火,一會兒又覺得對自己徹底厭惡,莫名悲哀。

這是他的命運。這一直是他的命運。他怎麽會以為自己和別人不同?他真的相信自己可以更好?他可以得到更多?他注定要殺戮,要吃,要毀滅。這就是他。

突然,他鼻子抽動了一下。

食物。

口水滿布在他的舌頭上,他舔著自己鋒利的牙齒。有東西在他的肚子裏亂竄,空洞的胃讓他生氣。

他打了一個寒戰,想起他第一次特工訓練時的那種饑餓。他既渴望又痛恨他們提供的那種甚至不算煮熟的肉,他們得爭取自己的那一份,借著打鬥來確認吃飯的順序。即便如此,當時的饑餓都沒有此刻可怕。

他用力吞了口口水,穿好衣服。

當他打開門,他的身體已經開始發抖,一陣食物的香氣飄進他的鼻孔。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班恩特法師和實驗室技術人員還在,那個昏迷的男人已經被擡走。當技術人員看到野狼的樣子,她往後退,走到另一個保溫箱後,裏面是另一個受害者。

“他那個表情一定意味著這個樓裏有食物。”她說道。

“的確。”法師靠在墻上,讀她的掌上屏幕,“他們已經被送上電梯了。”

“我不知道你打算讓他在這裏用餐,你見過他們第一次吃東西的樣子?”

“我會處理的,你忙自己的。”

女人猶豫地看了野狼一眼,回到保溫箱旁,查看診斷畫面。

走廊上叮的一聲,食物的香氣在空中飄蕩。野狼抓住門框,他的腿因為饑渴而虛弱,幾乎要癱軟。

一個仆人到了,推著一輛木頭車,上頭搭著一塊白布。“女主人。”他說道,向法師鞠了一躬,然後退下。

野狼的感官被淩虐,耳朵豎起聽著蒸氣的嘶嘶聲。他的胃因為饑餓而抽搐。是羊肉。

“你餓了嗎?”

他咆哮著,對法師長嚎。現在他可以一個箭步過去,在這個女人甚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之前,便把她撕成碎片,可是,有什麽東西壓制住了他,一種深層的恐懼,法師打斷了他的想象。

“我問你一個問題。我知道你現在就是一頭動物,但我還是認為你有足夠的聰明,可以用一個簡單的是或否來回答我。”

“是的。”野狼哼了一聲。

“是的,什麽?”

憤怒幾乎將他淹沒,但又如潮水般退去。野狼的五官皺著,壓抑升起的仇恨,“是的,女主人。”

“好了,我們沒有時間去了解對方,建立一種法師與他的狼群通常會建立的理解和關系。但我還是想向你提出兩點,用你動物的小腦子能夠理解的方式。”她撤下白布,露出一個有著滿滿香煎肉和骨頭的拼盤。

野狼因為饑餓打了一個寒戰,還有厭惡。厭惡這些肉,厭惡自己的欲望。然後有一種奇怪的記憶,抵消了這個新的沖動。一個光澤、鮮紅而多汁的東西——西紅柿。

“這是最好吃的,從我自己的園子裏長出來的……”

“女王陛下的軍隊成員第一件要知道的事是,一條好狗永遠可以得到獎勵。”法師朝食物揮了揮手臂,“去,吃一口。”

他拍著自己的腦袋,想趕走那個陌生的聲音。又是那個女孩兒,一個被他斷然拒絕的紅發女孩兒。

野狼的腿自動地走向推車。他的胃在渴望著,他的舌頭不聽使喚。

但當他爪子般的手伸向拼盤,五臟六腑忽然間疼了起來。他痛苦地彎著腰,腿支撐不住身體,倒在地上,肩膀撞翻推車,往墻上摔了過去。疼痛,太疼痛了,劇烈的疼痛鉆進他的四肢,就像一千把匕首插進他的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