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月牙兒幾乎感覺不到熱水澆在她的腦袋上。浴室外面,第二紀的歌劇從每一個屏幕中響起,女人有力的嗓音灌進她的耳朵,壓過淋浴的嘩嘩聲。

月牙兒是一個明星,一個姑娘,宇宙的中心。她忘我地跟著唱,偶爾會停下來,準備高潮的時候大聲一起唱。

她記不起來歌詞完整的翻譯,但字句背後的感情是明確的。

心碎,悲劇,愛情。

她打了個寒戰,雖然蒸汽熱騰騰的。她一只手按住胸膛,情緒滿溢。

痛苦,寂寞,愛情。

總結到最後便是愛,不只是自由,不只是接受,而是愛,真愛,就像第二紀的歌手所唱的那樣,可以滿足一個人的靈魂,會有戲劇性的手勢和犧牲,無可抗拒。

女人的聲音配合著小提琴和豎琴,忽然拔高,來到一段高潮。熱水從頭淋下。月牙兒唱到那個高音,拉長,感受歌中的情感和力量。

一口氣吐盡,她一下子頭暈目眩,氣喘籲籲,貼在浴室墻上。

高潮過去,形成一個簡單、渴望的結局,就像水往外濺出。月牙兒每次洗澡都是計時的,確保在女主人希碧爾來之前供水不會短缺。

月牙兒蹲下來,手臂抱住膝蓋。她知道自己的臉頰上有淚水,她捂住臉,笑了起來。

她太戲劇化了,但應該這樣。

因為就是今天,風鈴草來找她了,越來越接近。

四小時前他們同意解救她,到現在都沒有偏離路線,地球時間的一個小時十五分鐘,風鈴草會通過她衛星的軌道。

她會得到自由、友誼,她會達到目的:和他在一起。

隔壁房間裏,歌劇獨唱又開始了,小聲、緩慢,有一絲向往。

“謝謝大家。”月牙兒小聲地對假想中發出如雷般掌聲的觀眾說道,她想象自己捧著一束紅玫瑰,聞了聞,即使她不知道玫瑰是什麽味道。

一念及此,幻想破滅了。

她嘆了口氣,在頭發被吸進排水管之前,離開蓮蓬頭底下。

她的頭發沉重地壓著她的頭皮,當她沉浸在感染力這麽強大的獨唱中時,很容易忽略這件事,但現在這個重量幾乎要讓她翻倒,她的頭也隱隱作痛。

今天不應該頭痛的。

她一只手舉起發梢,以減輕頭頂的壓力,花了幾分鐘時間,將頭發一把一把擰幹,從浴室走出來,抓住灰色毛巾;這毛巾用了很多年,已經破舊了,邊角有洞。

“音量放低!”她朝房間大叫,歌劇退成一個背景聲,最後幾滴水滴到地板上。

月牙兒聽到叮的一聲。

她又把頭發擰幹一些,然後用毛巾把自己包起來。頭發還是很沉重,但感覺可以承受了。

除了直接通信那個屏幕,其他的都是劇場鏡頭,是一個女人的臉部特寫,化著濃妝,畫了眉,獅子鬃毛似的一頭紅發戴著金冠。

直接通信屏幕上有一條新信息。

傳訊者:機械師,六十八分鐘後到達。

月牙兒的心跳幾乎要停了。真的發生了,他們真的要救她。

她把毛巾丟在地上,抓起以前穿過的一件皺巴巴的洋裝。這件衣服太緊也太短,是希碧爾在她十三歲的時候帶來的,也因為舊了,所以特別柔軟。這是月牙兒最喜歡的衣服,當然,她也沒有太多件。

她把衣服往腦袋上一套,然後沖回浴室,開始梳理她那一頭需要花很多時間的濕答答的棕褐色長發,她希望自己看起來像樣一點。

不,她希望自己看起來不可抗拒,但這幾乎不可能,沒有化妝品,沒有珠寶首飾,沒有香水,沒有適合的衣服,只有最基本的日常必需品,她蒼白得跟月亮似的,頭發又幹又毛糙,怎麽小心梳都沒有用。

她盯著鏡子裏的自己一會兒,決定綁辮子,至少可以整齊一點。

她剛剛把頭發在頸後分成三股,小月牙兒尖叫:“大姐姐!”

月牙兒一怔,看見鏡子裏自己睜大的眼睛,“什麽事?”

“看到女主人的船了,預計二十二秒後到達。”

“不,不,不,今天不行。”她發出噓聲。

她放下濕答答的頭發,沖進房間。這次,她的幾件衣物和隨身用品沒有胡亂擺在地板和桌面上,而是都被整齊地收進一個拉出來的抽屜裏,放在她的床上。洋裝、襪子、內衣疊得整整齊齊,旁邊是梳子和發夾,以及上回希碧爾帶來剩下的食物,她甚至把她最喜歡的枕頭和毛毯放在上頭。

所有證據表明,她要離家出走。

“哦,天啊。”她上前用雙手將抽屜翻倒,從床上拿走,把毯子和枕頭扔在床墊上,拖著沉重的抽屜收進桌子裏。

十四秒,十三秒,十二秒。小月牙兒念著,她把抽屜推回去,關不上。

月牙兒蹲在旁邊,盯著抽屜兩側的軌道,花了七秒鐘,設法關上抽屜。汗或者水從濕漉漉的頭發滴到她的脖子後面,她把被抽屜夾住的一綹頭發揪出來,急忙把床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