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年輕時許下諾言,往往並不知道自己將為此付出多大代價。和許多青年人一樣,當時我也立下誓言:決定以此生奉獻給美的信仰。這般神聖,如同宗教。我的計劃是模仿聖經寫一本關於美的故事,因為任何信仰都需要有像樣的經文作為支撐,我必須要擁有足夠說服力的論點以及布道時的箴言。當時我在深黑底色的屏幕裏敲下白亮如光的文字,自以為能改變世界。

然後我寫了七年。七年之間,人是物非;七年之前我有一個夢想,悄悄埋藏在心底;七年之後我擡起頭,發現型男美女站在選秀的舞台,人人都喊出自己的夢想。

其實我很早之前就開始質疑,我並非是那個被選中的。我曾數度在朗姆酒與康塔塔的幫助下見到他,那位長時間注視我而又沉默不語的神。他向我傳達真正的光,而我向他祈求翅膀。然而在我身上始終沒有出現神跡,倒是我的視力、記憶力日漸衰落。而與此同時的電影院海報上,那些被時代選中的寵兒,拍了一部又一部《小時代》。

聖奧古斯丁認為一切美源自天主,他是至美化身,他是無所不能。我想他必然聽到了我的祈語。但他並未施以援手。

於是我告訴自己必須對奢望死心,除了自身的主觀能動,我不會得到神的恩賜、也不會得到他的護佑。美就是美。美之於信徒就如同佛經之於教徒,能說服的只有個體自身,並不會帶來能夠改變實體的咒語魔力。既然如此,沒有人會對晦澀難懂的箴言在意,也沒有人會對蒼白老套的故事感興趣。於是我對原本的情節設置與敘事風格進行了大幅修改、擴展。我決定去講一個有意思的故事,盡可能把喋喋不休的箴言融入對話與情節的推演。

故事現在講完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說服了你,如果我沒能成功,一定還會有後繼者。我從來就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末尾就以一封寫給十九年後女兒的信作為結束吧,未盡之言,皆在信中。

《寫給茜茜大王的一封信》

茜茜大王,

現在的你距離一歲生日還有一個月,這封信寫給二十歲的你,希望你讀到此信的時候,能為你減輕成長過程中的一些困惑與仿徨。

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雖然十九年以後很多東西比如現在很流行的蘋果手機、3D電影、雙十一光棍節之類的都早已過時,但還是會有一些東西能夠歷經時間亙久不變,這些東西之中便有信仰、有藝術。比如我一直有向你推薦的巴赫唐塔塔作品,無論你此刻身在私奔前往火星的飛船、或藏身地下室躲避鄰國的戰火、或僅僅是仰臥在大學寢室的小床和室友發呆,當這些曲調和詠嘆響起耳畔,你都很難不為此打動,這種純粹的、神聖的、超脫欲望的感動便是你的美感在起作用。順著美感,你能夠聽懂巴赫所要在音樂裏傳達的東西,你甚至可在黑暗之中見到光。

神奇嗎?這種光這就是音樂的力量,這就是藝術的作用,這就是美感在你身上引發的反應,它不但能打動你,還能驅使你去做出一些瘋狂的,與世俗所不合的事情,人稱之為藝術激情,而我稱之為尚美力。這是一種與欲望截然相反的力量,欲望驅動人尋求欲望滿足讓你去找吃的找玩的找男人找各種樂子;尚美力驅動人保護美的形象、實現美的人生、創造藝術品、傳播美的信仰。

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父母對我的要求只有一個,那便是考上一所好大學,頭腦簡單的我也將之視作唯一理想。這也幾乎是我們一代人的理想。考取功名,成為棟梁。看似有邏輯實則經不起推敲。大學只是一個傳授知識的地方,它只能是一個過程而非終點。也正因此,我們那代許多人上大學以後反而陷入迷茫,他們抱怨社會信仰淪喪卻以猥瑣玩笑相互取樂。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轍,也不會向你提出任何具體的要求,但如果你能夠在任何信仰中得到唯美純粹的、非物欲驅動的安寧,我將是欣慰的。

茜茜,我所在的時代,是一個物欲橫飛、信仰缺失的時代。人們衡量男人能力的方式是他的年收入;人們評估畫作價值的方式是人民幣或美元的拍賣價;人們關注誰又成為中國的新首富如同關注他們的新皇帝。我並不是想否定所謂的物質財富或者經濟能力,但是我要說,將此作為目的而非手段的觀念是本末倒置的。小至個體,大至社會,許多個微小個體的扭曲價值觀匯在一起,社會之風就岌岌可危啦!人的觀念是最為頑固的,但頑固不代表我們就輕言放棄。我寫下這本故事書,便是為了做這樣小小的努力,也希望你能喜歡。

但願十九年後你所在的世界已然改觀!誠然力量作為美的載體,需要得到重視和發展,但一個社會不應以力量迷信譬如拜金主義、實用信條作為發展的目標,若我們這代人無法改變或達成的,願你們這代人能接過衣缽繼續努力,而這其中能有你。中國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文藝復興,願春秋時代諸子百家的榮光能在你的時代重現,願藝術在未來能夠前所未有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