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們的盛宴 第五十九章 NAVA。植物戰爭

當他們回到城裏,植物的叛亂已經開始。

叛變最初從植物工廠裏被發現。面包樹自行消化果實,氣生根在側枝瘋狂生長,繁密如發;豬籠草不再為蠅群提供住所,轉而蔓延地下;龜縮在土裏的洋蔥將養分全部輸入葉片,鱗莖幹癟如紙。除卻這些默不合作的植物之外,更多的植物或是滋溢腐臭難聞的樹脂、或是收緊包裹產品的葉片、或是揮舞帶刺的藤蔓,以此拒絕皇家衛隊的例行采刈。不少隊員當即被這些植物的反常舉止嚇退,那些試圖強迫植物就範的隊員則遭受植物的攻擊,未及逃脫者在工廠裏留下了屍體。

他們前去尋找根源。待NAVA在街心花園見到一株聳立而巨大的喇叭花時,疑問隨之水落石出。那朵喇叭花的體型超乎尋常,在灌木叢中顯得鶴立雞群,散發腐臭氣味,喇叭狀的花冠中央卻生長著肉穗花序,而那正是斑葉疆南星的標志性特征。原來植物們已開始私自雜交。仔細環顧四周,長著妖艷熱唇草葉片的龍藤自腳邊蜿蜒而過;大王花的血紅斑點花瓣夾雜浮現紅門蘭的紫斑;赤馬陸邁著細密的足肢從芭蕉果皮爬出,體節表面生出紅毛丹特有的毛刺;火杉的巨型圓葉片下悄聲無息地懸掛桫欏毛囊,毛囊翕張如同生命呼吸。

望著眼前這株碩大而醜陋的喇叭花,NAVA知道它業已向四周傳達了巡的最後遺言,以植物獨有的無聲的語言。自己的侵略計劃,或者莫如說她的逃亡計劃恐怕已為植物們所徹悟:先前所做的威逼利誘,無非是打開通道所做的鋪墊,眾人藉此將前往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的土壤又會如何?植物們不得而知,惶恐之下的猜測便是迥然不同與無可適應。於是,這個計劃的最終設想,便是冷地世界只留下植物。這當然並非植物們期待的結局。人是欲望的造物,因欲而生,因欲而亡;植物卻是希望的造物,它們發芽、結果、交媾,皆因某個被承諾被描述的願景。若是連許諾者也不復存在,那植物的繁衍將失去唯一活力。

擴散。煽動。雜交。植物以它們獨有的節奏循序漸進,四處蔓延。NAVA很容易想像,隨著這些疆南星喇叭花在城市各處盛開、傳播,明了真相的植物將變得狂躁而忿怒。事實果真如此。它們首先把怨憤向孱弱的背叛者發泄,蝸蛉田雜草瘋長,養分被迅速奪走,蝸蛉很快成片枯萎。緊接著,蝸蛉宿主淪為下一個目標。火杉的龐大根系鉆透地下車站的水泥墻壁,揮舞根須纏繞任何可觸及的盲奴,刺入他們的耳膜攥殺那些透明爬蟲。被虜的可憐寄主則被肆意妄為的根須撐破頭顱,地下站台一時間血漿四濺。與此同時,深藏地底的幽深監獄,層層磚墻正被藤蔓末端分泌的消化液瓦解融化。失去磚墻的保護,前次叛亂中收押琉桑的玻璃盅輕易地被逐一擊破,那些青綠色的豆子紛紛獲釋,很快被移動的觸手、爬行的甲蟲運出地底,塞入倒斃盲奴的耳洞。

植物纖維在肌理之下蔓延變異,眼球幹涸深凹為盲洞,氣孔成排出現在脊背兩側。倒下的是盲奴,再次站起身已成植物人。

這一切,黑眼睛都看在眼裏。

地上。NAVA召集皇家衛隊向植物們發起進攻。火把紛紛投擲在植物工廠的墻體上,植物們無聲囂叫著扭動著,身陷火海,那些植物後代——節肢動物從窗欞門縫裏接連爬出,隨即遭到衛士們的無情碾殺。植物隨之開始反擊。椰子蟹攀入無人防備的水井拖走初生兒;獨角仙鉆進熟睡人的被窩鉗傷腳趾;大王花劇烈打響噴嚏,噴湧而出的孢子在空氣中彌散,不慎吸入的感染者面呈紫斑無力倒地;蘆稷成熟後不再長出穗纓,褐紋螳撐裂硬皮爬出母體,漫步在人行道如同紳士,物色其誕生後的首頓美餐;龍藤放肆地遊走在大街中央,它們蜿蜒而過的街巷,留下一具具被卷須吸吮幹癟的屍體;桫欏破裂的毛囊爬出火杉的私生子,它們是渾身長滿刺毛的八足蜘蛛,伺伏在樹蔭之下,不時竄出拖走落單的行人;潛伏入地的豬籠草偷偷頂開窨井鐵蓋,跌入其內的路人徒勞地在光滑籠壁上尋找抓手,直至被消化。

地下。獲釋不久的硫桑帶來更為殘酷的報復,它們蹣跚著撲向盲奴,連根扯斷頜骨,生生摳出蝸蛉碾為汁水。狹小的地下空間裏,植物人如同瘟疫般四處蔓延。很快,植物人便不滿足於捕捉盲奴,它們走出地鐵出口,見人就逮,將獵物擴大為所有走動著的活人。市民們陷入恐慌。流浪兒們尖叫著穿過大街,身後跟著緩慢邁步的植物人;老嫗與老者躲在緊閉的窗戶裏望著龍藤在屋頂與四墻蔓延;不明就裏的憤怒青年竭力拔出刺入植物人軀體的利刃,被植物胳膊生生抓住擰斷脖子。植物人的數量不斷增長,長勢如萌芽後的植株般愈漸迅猛。攜幼扶老的市民們躲開瘋長蔓延的街心花叢,躲開樹蔭角落下的窸窣怪物,躲開群起圍攻的植物人,終於發現已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