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第4/19頁)

每個人都看見小亡三次從這兒跑過。只不過,他忘了開門。

冰冰努力升高,幾乎是垂直地上了天,馬蹄抽打著空氣,呼吸像一道水蒸氣似的在身後飄散。小亡把臉埋在馬鬃裏,抓得很緊,一部分是用膝蓋和雙手,但主要靠的還是意志力。直到周圍的空氣變得像勞教所的肉湯一樣又涼又淡,他這才睜開眼睛。

頭頂上,中軸光安靜地劃過冬季的夜空。腳下——

——是個倒扣過來的碗,好幾英裏寬,在星光映照下呈銀色。他能看見裏面的光線,還有雲,正朝裏面飄進去。

不對勁。他仔細瞧了瞧。雲確實是在向這個碗裏面飄去,沒錯。它裏面也有雲,但裏面的雲更單薄些,方向也略有不同,事實上,它們跟外頭的雲似乎沒多大關系。還有……哦,對,中軸光。在這個鬼影一樣的大碗之外,中軸光給夜晚添上了層微弱的綠色,但在倒扣過來的碗裏卻完全看不見中軸光的影子。

這就好像看著一小片另一個世界,一個嫁接過來的世界,和碟形世界幾乎沒什麽區別。只不過裏面的天氣稍稍有些不同,而且今晚忘了開燈。

而碟形世界厭惡它,準備包圍它,把它擠回虛空去。從小亡所在的地方看不出它有沒有變小,但他仿佛能聽到那東西著陸時蝗蟲似的噝噝聲。事情變回了原樣——現實正在自我修復。

想都不用想,小亡就知道這只碗的中心位置站著什麽人。即使從這裏也能一眼看出來,斯托·拉特穩穩當當地處於正中央。

等這只碗縮小到一間屋子、一個人、然後是一個蛋大小,那時候會怎麽樣?他努力不去想這個前景。但他沒做到。

邏輯會告訴小亡,這正是他得救的機會。再過一兩天,麻煩就能自己解決:圖書室裏的傳記又一次變得正確無誤;世界會像根彈簧一樣彈回原來的位置。邏輯還會告訴小亡,再一次幹預只能讓事情變得更糟。邏輯本應把這些都講給他聽,可邏輯偏偏像死神一樣,決定今晚應該歇歇。

由於強大魔法力場的刹車效應,光線在碟形世界的運動速度相當緩慢。此時此刻,在世界邊緣的一個島上,克魯爾王國剛好位於太陽軌道的正下方,而光線還慢吞吞地沒有抵達地面,那地方因此才剛到晚上。另外天氣也挺暖和,因為世界邊緣吸收的熱量比較多,而且還享受著溫潤的海洋性氣候。

事實上,克魯爾很幸運,它有個特別之處,由於一時找不到更合適的詞,所以我們姑且管那東西叫海岸線吧,克魯爾的海岸線伸出了世界邊緣之外。大多數克魯爾本地人對此都持贊賞態度,只除了那些走路不長眼或者經常夢遊的家夥,而且,由於自然選擇的作用,這樣的人並不多見。每個社會都有些落後分子,不過在克魯爾,他們再也不會有機會溜達回來。

忒普斯克·閔斯並不落後;他是個釣魚愛好者。兩者之間有個區別:釣魚更費錢些。不過忒普斯克很快樂。哈克魯爾河的水流安靜平穩,兩岸都是蘆葦,浮漂上的羽毛在河水中輕柔地上下起伏,忒普斯克望著它,腦子裏幾乎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件事可能擾亂他的心緒,那就是當真釣上一條魚來。因為在釣魚這項活動中,忒普斯克唯一擔心的就是真的有魚上鉤。魚全都冷冰冰、滑溜溜的,總要驚惶失措地拼命掙紮,這會讓他神經緊張,而忒普斯克的神經並不十分強壯。

只要什麽也別釣起來,忒普斯克·閔斯就算得上是碟形世界最快樂的垂釣者。原因是,哈克魯爾河離他家有五英裏路,這就意味著他距離桂蕾迪斯·閔斯太太五英裏遠。忒普斯克跟太太度過了六個月幸福美滿的婚姻生活,不過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另一個人走過來,在河上遊些的地方找了個位置,忒普斯克並沒有太在意。當然,有的垂釣者可能會反對這種不合規矩的做法,但按照忒普斯克的邏輯,只要能降低他釣起那些該死的東西的風險,任何事情都沒有問題。他從眼角瞟了一眼,發現新來的人在用假餌釣魚。很有趣的消遣,但忒普斯克自己並不采納,因為待在家裏準備釣餌的時間實在太長了。

但他從來沒有見過用這樣的假餌釣魚。有人用濕假蠅,也有人用幹假蠅,可這只假蠅卻帶著鋸齒的嗚嗚聲沖進水裏,再把魚硬生生拽出來。

柳樹背後那個模糊的身影就這麽甩啊拉啊,忒普斯克目瞪口呆,簡直移不開眼睛。河裏的魚類居民全都爭先恐後地想要逃離這個嗡嗡作響的恐怖,把河水攪得沸騰起來。不幸的是,在這一片混亂當中,一條發狂的大號梭子魚咬上了忒普斯克的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