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鵺

我做了個夢。

我回到了小學,穿著綠色的校服,草綠色的,如果站在草叢裏,就會和植物連成一體。領子是圓的,白底小綠波點,領口上的邊向上卷曲。

而我一直低著頭,幾乎要把頭塞進書桌台板裏。

我在那裏看見了我在家附近的小書店裏借的漫畫,CLAMP的《聖傳》,封皮被撕掉了,上面布滿了腳印,扉頁有刀片劃過的痕跡,邊緣還被墨水浸染過,黑成了一片。我想我肯定是要賠錢了,不知道會不會被爸媽痛毆一頓。

最難受的是,有人在我耳邊喊我醜八怪,是小男孩的聲音,我不服氣,很想說自己明明美若天仙來著。

我沒有擡頭,換句話說是我擡不了頭,因為有人壓著我的腦袋不讓我把頭擡起來。我聽到頭頂上方有灑落東西的聲音,是有人拿著垃圾桶往我頭上倒東西,緊接著,無數的紙巾、紙屑和粉筆灰在我視線的兩側落下,像是忽然下了雪。

那個時候,我好像哭了。

我還穿著草綠色的校服長褲,一旦沾上眼淚就會迅速化開,變成深色的斑點,有些像尿褲子,總之非常非常的難堪。

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在候機室,睡得東倒西歪,手裏還拿著一張登機牌。

我是妖怪鑒定科的一名科員,主要職責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鑒定妖怪。我隸屬民政局,但國安十八局的領導也能分管我,反正就是領導特多。目前我的直屬領導是張處長,一個接近退休的老人,午睡的時候會打鼾,震耳欲聾,即使辦公室的門鎖緊了也能聽到,被大家封作“鼾王之王”。

上周他讓我出個公差,是西安,有道是“金城千裏,天府之國”,歷史古都,風景旖旎,適合度假。

我好久沒有去過那麽正常的地方了,立即喜不自勝,握住領導的手說:“我一定光榮完成任務,再苦再累也不怕,您說吧,讓我去多久,就是駐紮在那兒也不要緊!”

張處長似笑非笑地說:“不用駐紮,就一天的事兒。”

我站直了身體說:“領導,我熱愛我的工作,為了更好地完成使命,我願意付出更多的時間……哪怕是私人時間也成!”

張處長將一個密封的信封交到我手裏:“小壹真是不錯的同志……那你多去幾天吧。”末了,他添上一句,“工資照扣,機票自理。”

我退縮了:“一切按照組織的安排,組織讓我往東我絕不向西。”

他笑得和藹可親:“下周一去,下周二回,下周三記得回來上班,我會看考勤記錄的。”

這次出差非常自在,沒有領導盯我,也沒有討厭的人跟著,全程就我一個人,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飛機還有一段時間才能登機,我記得自己上了廁所,還想去買一杯咖啡來著,結果就突然睡著了。沒道理啊,我昨晚可是六點就睡了,一心想養精蓄銳,睡前還下載了旅遊路線在手機裏,就等著把事情了結後痛痛快快出去玩一圈。

睡覺也就罷了,竟然還夢到了小學的事情,感覺像是心尖被戳了一下,騰然躍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不多久開始登機,登機口上方的電子顯示屏和廣播同時報出了航班開始登機的通知,我拿起旅行包走了過去。

總飛行時間大概是一小時四十分,我看了看時間還早,窗外的機翼輕輕搖晃,看起來很像是在玩平衡遊戲,一瞬間我就覺得頭開始發暈,那是一種不自然的暈眩,幾乎讓我聯想到以前吃安眠藥時的感覺,立刻不安得很。

我向空姐要了牙簽,用力地戳了下自己的手心,鉆心的疼痛卻像隔著棉花,手都不像是自己的,我心想完蛋了,這麽多年要來的終歸還是來了。

我知道我自己又做夢了,夢裏又回到了小學。

依然是草綠色的校服,我站在講台的邊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下面是齊刷刷的腦袋,每個人的眼神都是一樣的空洞,巨大的恐慌籠罩著我,即使老師在場也不能讓我緩解幾分。

我看見前排的那個女生,一樣的草綠色校服,她梳著幾乎齊腰的雙馬尾,烏溜溜的長發順著兩旁的肩胛流瀉下來,長相比電視裏的小童星還好看,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兩個微微凹陷的酒窩。

但是只有我看見,她身後那道半透明的身體,如同花瓣一樣打開的白色翅膀間不斷落下閃著奇怪光澤的粉末。

她的笑容讓我崩潰,我啞著嗓子仰頭對老師說:“我沒有撒謊。”

老師的反應卻讓我更加失望,她說:“壹七七,你是不是動畫片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