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3/4頁)

提利昂放手時,那張粉臉已經變紫。學士向後退縮,用力喘氣,漲紅的脖子現出鏈條勒出的深深白痕,眼神更是慘白驚慌。提利昂舉手,示意除去硬邦邦的面具。他一次又一次地做手勢。

“您……您想除掉繃帶,是嗎?”學士終於道,“可我不……這……這很不明智,大人。您尚未痊愈,太後會……”

提起姐姐,提利昂怒火沖天。那麽,你也是她的人?他指指學士,然後捏手成拳。擠壓,窒息,一個誓言!除非這呆瓜照他吩咐做。

謝天謝地,他明白了。“我……我會執行大人的命令,一定,一定,但……這不明智,您的傷……”

“快,做。”這次他的聲音大了一點。

那人鞠了一躬,離開房間,隨即又帶著一把有纖細鋸齒的細長小刀、一盆水、一堆軟布和幾個瓶子返回。提利昂努力向上蠕動幾寸,靠在枕頭上半坐著。學士一邊讓他保持絕對靜止,一邊將刀尖伸到他下巴底,穩穩地鋸面具。輕輕一劃,瑟曦就永遠擺脫了我,他心想。刀刃割破僵硬的麻布,正在咽喉上方。

所幸這個粉紅柔弱的人不屬於姐姐手下比較勇敢的傀儡。沒過多久,他的臉頰感覺到涼氣。疼痛依舊,但他盡力不理會。學士扔掉帶膏藥的硬繃帶。“別動,讓我為您清洗傷口。”他的觸碰輕細,水則溫柔。傷口,提利昂想起來,那記突然在眼底掠過的銀光。“可能有一點刺痛。”學士一邊警告,一邊用酒精潤濕一塊有搗碎草藥味道的軟布,擦拭提利昂的臉。豈止是一點刺痛,軟布所經之處如火燙一般,尤其是鼻子,好似被一根燃燒的撥火棍戳刺擰轉。他緊抓床單,深深吸氣,好容易沒有尖叫。學士嘖嘖稱奇,活像只老母雞。“留著面具比較明智,至少等肌肉長好,大人。不過,現在傷口總算還幹凈,很好,很好。我們在地窖找到您時,您躺在一堆死人和快死的人中間,傷口又臟又臭,一根肋骨斷了,您肯定感覺得到,不知是戰錘砸的,還是摔傷造成,很難說。您胳膊中了一箭,就在肩手交接的地方,傷口有壞死的跡象,我一度擔心得給您截肢呢!但我們先用沸酒和蛆來治療,它似乎愈合得很幹凈……”

“名字,”提利昂喘著粗氣擡頭,“名字!”

學士眨眨眼。“啊?您是提利昂·蘭尼斯特,大人。您是太後的弟弟。您可記得那場戰役?有時頭部受傷會——”

“你的名字。”他喉嚨幹燥,舌頭似乎忘了如何吐詞。

“我是巴拉拔學士。”

“巴拉拔,”提利昂重復,“給我,鏡子。”

“大人,”學士說,“我建議……這恐怕,呃,不大明智……因為……您的傷……”

“拿來,”他堅持。嘴唇僵硬疼痛,仿佛挨了一記老拳。“還有喝的,酒,不要罌粟花奶。”

學士紅著臉站起來,急急忙忙跑出去,帶回一壺淡黃的葡萄酒,以及一面鑲金框的小銀鏡。他坐在床沿,倒了半杯,送到提利昂腫脹的唇邊。沒有滋味,絲絲液體涼爽地流進腹中。“再來。”杯子空了之後他說。巴拉拔學士又倒一杯。待第二杯喝完,提利昂·蘭尼斯特覺得自己堅強到足以面對自己的臉了。

他舉起鏡子,不知該笑還是該哭。那道劍傷,彎曲而綿長,從左眼下一路劃到右側下巴。四分之三的鼻子不見了,嘴唇也少了一塊,撕裂的皮肉被羊腸線縫到一起,粗糙的線腳橫在半愈合的紅色肌膚上。“漂亮。”他嘶啞地說,一面將鏡子撂到一邊。他全記起來了。船橋,曼登·穆爾爵士,左手,劍光。如果我沒退縮,那一擊會削掉半截腦袋。詹姆常說曼登爵士是禦林鐵衛中最危險的角色,因為這家夥面無表情,誰也猜不透他心中的打算。我永不該信任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他知道馬林爵士、柏洛斯爵士,還有後來的奧斯蒙爵士都是姐姐的人,但一直假裝以為其他人尚未完全喪失榮譽心。瑟曦一定買通了他,以確保我上戰場一去不回。難道不是嗎?否則我和曼登爵士無冤無仇,他幹嗎來害我?提利昂摸著自己的臉,用粗短的手指撥弄傷疤。親愛的姐姐,又送給我一份禮物。

學士站在床邊擺手,活像一只要起飛的鵝。“大人,別,別亂動,那兒可能會留下一道疤……”

“可能?”他不屑的嘲笑伴隨著痛苦的抽搐。當然會有一道疤,鼻子也不可能長回來。罷了,他從沒讓人看順眼過。“這是我的——教訓——不要——再玩——斧頭。”嘴唇的傷口很緊,“我們——在哪兒?這是——什麽地方?”講話牽起疼痛,但提利昂沉默得已經太久。

“啊,大人,您在梅葛樓,這是太後的舞廳底下的房間。太後陛下特地將你就近安置,才好時時照顧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