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允許旁人進入 第六章(第3/9頁)

我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雙腿,走進屋內。伊戈爾坐在涼台上給吉他調音。他身邊只有兩個小孩子——“看管篝火的”阿廖沙和一個似乎那天篝火晚會上沒有見到過的一幅病相的胖乎乎的男孩。

伊戈爾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兩個小男孩說了些什麽,然後跟我打招呼,而我們相互什麽也沒說——一切都寫在眼裏。對那一夜的回憶,對下一個……下面很多個夜晚的許諾……

而且伊戈爾的眼裏有一絲淡淡的羞澀的傷感,仿佛什麽事情讓他深感憂傷。我親愛的……他若是知道,我有多悲傷……我要微笑起來有多難該有多好啊……

伊戈爾,你身上要是沒有他者的天資才更好呢。就讓同事嘲笑我好了。我可以忍受。而關於紮武隆你會永遠一無所知。關於巡查隊——也是。你自己都會為自己的成功,自己事業的攀升,強壯的身體感到驚奇——我親自給你這一切!

伊戈爾的手掌從琴弦上滑過,他又親切地瞅了瞅自己的孩子,唱了起來:

我害怕嬰兒,我害怕死人,

我用手指觸摸自己的臉頰。

我內心恐懼,一陣發涼——

難道我真像所有這些人一樣?

住在我上面的人,

住在我下面的人,

住在地底下的人……

隔壁打呼嚕的人……

我願為了一對翅膀付出許多,

我願為第三只眼睛付出許多,

為十四根指頭的手付出許多!

為了呼吸我需要另一種氣體!

他們有鹹澀的淚和刺耳的笑,

他們任何時候任何東西都不夠給所有的人。

他們喜歡在新出爐的報上看到自己的面孔,

而第二天的報紙在抽水馬桶中淹沒。

生孩子的人,

受痛苦的人,

向人們射擊的人,

但他們也不能吞食無鹽之食。

他們願為一雙翅膀付出很多,

他們願為第三只眼付出很多,

為十四根指頭的手付出許多——

為呼吸他們需要另一種氣體。

我體內不知有什麽東西涼絲絲、黏黏地顫動著。一種令人厭惡的,憂傷的,絕望的感覺……

這是我們的歌。太過於我們的……太過於我們的……他者的歌曲。

我感受到坐在旁邊的小男孩的情感,我現在差不多是一個正常的他者。我似乎覺得還等那麽片刻我就能呼吸黃昏界了。這就像在我們做愛的夜晚一樣——讓人筋疲力盡地在秋千上蕩來蕩去,這是懸在剃須刀刀刃上的平衡,等待爆發,是雙腿下的深淵……周圍流淌著力量的小溪——對我而言有點粗糙的小溪,而不是用夜間的兒童噩夢做成的心靈雞湯,只不過是胖乎乎的半大小孩對父母的思念:他心臟有點問題,很少與孩子們玩,就像奧蓮奇卡依賴我一樣,緊緊跟著伊戈爾……

這不是一種營養之湯。

但這基本上是那種所需的東西……

我不能再等了!

我向前搖晃,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小男孩的肩膀,吸收了他不敢言說的憂傷。我差點兒被一擁而上的能量沖翻在地,整個世界頓時被籠罩在冰冷的灰暗中。我的影子像一堆倒塌下來的黑色物體落在涼台破爛的木板上,我自己也倒在了涼台上,倒在黃昏界中,及時地倒下,正好看見……

伊戈爾從依偎在他身邊的小男孩阿廖沙身上吸取力量,吸取著一股細細的淡紫色能量。吸取對惡作劇和冒險、興奮和發現、高興和恐懼的等待——一個健康、愉快、對自己和世界都十分滿意的孩子的整體情感……

吸取一束光明。

吸取光明的力量。

給予黑暗天使的——是黑暗之物。

給予光明天使的——是光明之物。

於是我站起來——一半還在現實世界,一半——已經在黃昏界之中,去迎接起身的伊戈爾,迎接自己的情人和愛人,迎接莫斯科守夜人巡查隊的魔法師。

去迎接敵人。

於是我聽見了他的叫喊聲:

“不!!!”

於是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不要!!!”

我腦子裏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這不對。不,伊戈爾安排的守夜人巡查隊的一些狡猾計劃不是與我作對;他喪失了力量——就像我一樣。他在漸漸恢復,在“阿爾台克”休假,也像我一樣。他沒有看見我的生物電場,他連想都不可能想到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女巫。

他愛上我了。不顧一切地愛上了。就像我一樣。

周圍是使我們成為我們本色的,使我們吸取力量,而且幫助我們找到力量的灰蒙蒙、暗淡無光的冰涼的黃昏界。停滯在樹上的樹葉,小孩子們僵死的身影,懸在空氣中的吉他——伊戈爾把他從手上放了下來,走進黃昏界中。無數根冰一般刺骨的針頭紮著皮膚,從我身上拖走剛剛得到的力量,將它們永遠地帶入黃昏界之中……但是我重新成為了他者,因此可以從周圍的世界奪取力量。我堅持了一會兒——於是把胖男孩身上的所有黑暗能量吸得一幹二凈。我已經感覺不到吞食力量有什麽問題,已經不在乎做什麽和怎麽做,我駕輕就熟,習以為常地實施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