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咒

“晴明,那到底是什麽呢…。”源博雅問。

是在安倍晴明宅邸的——窄廊上。

晴明和博雅正在喝酒。

夜晚。

綠葉香氣溶化在庭院黑暗中。

酒香夾雜在綠葉香氣中飄進博雅鼻孔。

雖然月光自上空射下,但依舊不足以將樹木的綠葉或草叢中一根根草看得分明。

只是在那香氣中,似乎隱藏著無數綠葉和草叢,甚至一片片葉子或一根根草的氣息。

不同種類的綠葉和青草香氣,也似乎在冰涼夜氣中醞釀出若有還無的溫度。

或許博雅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醉於那種夜氣中的香味。

“博雅,你在說什麽…”

晴明白皙細長的手指本來握著酒杯打算送至唇邊,卻在中途停止動作。

“會來呀。”

“會來?”

“每當我吹笛子時,那些東西總是會來。”

“那些東西?”

“是的。而且我不知道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麽。”

“你這樣說,我也聽不懂。博雅,你能不能說詳細一點?”

“嗯”博雅點頭,“晴明,事情是這樣的。”

博雅擱下手中的酒杯開始述說。

“老實說,最近我時常在夜晚到船岡山。”

“為什麽?”

“那還用說?當然是去吹笛。”博雅道。

船岡山位於禦所北邊——也就是皇宮大內北方的一座山。

京城分為東西兩京,而由南到北的這條中心線正好通過船岡山山頂。

“然後呢…。”晴明催促博雅說下去。

“大約是十天前開始去的,我記得連續去了五天。”

每天傍晚博雅搭牛車出門,讓隨從在山下等候,只帶著一個隨從徒步爬至半山腰。

船岡山不特別高,只是座丘陵,形狀類似一艘大船倒扣在地面上。

但是只要進入山中,每棵樹都很粗大,四處彌漫著深山靈氣。

“十天前,我去參拜船岡山,順便吹了笛子,發現笛聲非常響亮。當時我想,在夜晚吹不知聽來會怎樣,於是在夜晚去吹笛,結果葉二發出簡直不是這人世可聞得的音色。因此我就每晚都去吹笛。”

順著狹窄山徑往前走,途中有一棵高大楠木,楠木樹根有塊自地底露出的巖石。

博雅坐在那塊巖石上,讓隨從點燃一盞燈火,之後再命那個唯一陪他上山的隨從下山。

眾人都在山下靜侯博雅下山。

惟獨博雅一人留在夜晚的山中吹笛。

吹著吹著,博雅發現一件怪事。

“有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似乎回聚集到我身邊。”

博雅將葉二擱在唇上開始吹起。

笛聲如升天的淡色熏煙般輕柔地揚起。

黑暗與博雅的笛聲共鳴,一起彈奏著樂音。

樹梢間射下幾道月光。

笛聲在月光中猶如好幾條正在舞蹈的小龍。

隨著笛聲高揚,有某種氣息聚集在博雅四周。

是類似深山靈氣氣息。

每塊石頭、每棵樹、每片葉子、風、味道、色彩——這些物體所具有的毫末之氣,似乎均受博雅的笛聲所吸引,逐漸在成形。

本來沉睡在巖石、巨樹內的時光,都因博雅的笛聲而覺醒,聚集在黑暗中。

那些氣息凝聚一起,仿佛某種隱形的生物,在黑暗中的某處呼吸著。

是在那邊的巖石後面嗎——

還是在這邊的樹木後面——

或是在彼方的草叢之間——

那些氣息散發出微弱亮光,躲在陰暗處傾聽博雅的笛聲。

“晴明,我就是有這種感覺…。”博雅說:“我本來就以為是自己多心,可是,真的好象有某種東西在附近看著我。”

是山的氣息。或者是山本身。

那些東西蹲踞在黑暗深處,傾耳凝聽博雅的笛聲——

這種氣息逐日增強,第二天比第一天強烈,第三天又比第二天強烈。

“而且,晴明,我絲毫不怕那些氣息。”

大凡單獨一人處於山中,在黑暗中感覺到某種氣息時應該會很害怕。

博雅卻不害怕。

“我是不是神經有問題?”博雅接著說:“當我感覺那些氣息來到我身邊,好象在傾聽我的笛聲時,內心就非常高興,胸口怦怦跳個不停。於是就會更用心地吹笛。”

“那你為什麽持續了五天便結束呢?”晴明問。

按照博雅平素的作風,不會只持續五天就結束。

就算是十天或一個月,也一定會持續去吹笛。

“因為看到了。”

“看到了?看到什麽?”

“妖鬼。”博雅若無其事地答:“不過,晴明,不是我看到的。是我宅邸內的下人。”

第五天夜晚——博雅比平日更晚下山。

之前都在固定時刻單獨一人下山,但那天時刻到了,博雅仍沒下山。

眾隨從很擔憂,於是讓兩個隨從舉著火把登上船岡山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