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棗和尚
一
黑暗中傳來的花香,似乎是櫻花。
花香若有似無,清淡幽微。
認為有,花香便存在。認為沒有,花香便不存在。
但只要徐徐呼吸夜裏的大氣,依然可以感覺仿佛透明般的花香。
“真是不可思議。”源博雅說。
此處是安倍晴明宅邸。
晴明和博雅坐在窄廊飲酒。
“什麽事不可思議?博雅。”晴明只移動視線,望向博雅。
“在移動。”博雅說。
“什麽在移動?”
“很龐大的物事。”
“龐大的物事?”
“不但龐大,而且? .”
“而且?”
“是肉眼看不見的物事。”
“是嗎?”晴明嘴角泛出微笑。
月光射於黑暗中。櫻花花瓣在黑暗中無聲無息飄落。
無風。
無風,花瓣卻自行脫離樹枝。
博雅啜飲著酒,眺望在月光中清晰可見的紛飛櫻瓣。
“雖然我們看不見,可是,我們可以經由看得見的東西,得知它正在移動。”
“到底是什麽?”
“例如,季節。或者說春天比較好?”
“原來如此。”
“晴明,你聽好,不如那櫻花花瓣? .”
“花瓣怎麽了?”
“飄落。”
“嗯。”
“花瓣飄落後,會長出綠葉,綠葉到秋天會變色,然後凋落。可是,春天來臨時,不是
又會開花嗎?”
“嗯。”
“不只櫻花。梅花也好,繁縷、萱草等野草也好,全部都一樣。樹木、野草、花、蟲、
鳥,都同樣在季節中逐漸往前推移。”
“嗯。”
“我們可以看見逐漸往前推移的各種物事。”
“的確看得見。”
“我們可以看見盛開的櫻花,也可以看見飄落的櫻瓣。可以看見繞著花飛舞的蝴蝶,也
可以看見鳥。可是,晴明啊? .”
博雅將酒杯擱在窄廊,用力繼續說:“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所看見的,其實不是季節。”
“嗯。”
“我們只是看見盛開的櫻花、飄落的櫻瓣、飛舞的蝴蝶,以及鳥。”
“的確如此。”
“你聽好,晴明,這天地間,有個我們看不見的巨大之物在移動。”
“嗯。”
“櫻花會盛開又飄落,正是那巨大之物移動的結果。雖然我不知道該稱呼那物事為季節
或春天,還是稱為時序,
但是,正因為我們看得見櫻瓣飄落,所以我們才知道有某巨物在移動吧?我們是藉由花、
蟲及一些可以看得見的小東西的動作,才得以知曉天地間那巨大之物的變化。“
“? .”
“我就是對這點感到不可思議,晴明? .”
“原來如此。”
“剛剛看著櫻花時,我就是在思考這件事。”博雅說畢,再度伸手取酒杯。
“說真的,博雅,我很想讓那些朝暮只會念經的和尚,聽聽你剛剛說得道理。”
“和尚?”
“你剛剛說的,和咒、佛法的道理完全一致。”
“別講下去了,晴明。”
“為什麽不準我講?”
“因為你打算開始講咒的道理了。只要你一講起咒,我就馬上頭昏腦脹? .”
“是嗎?”
“被你稱贊固然高興,可是? .”
“可是什麽?”
“當你提起咒時,我有時候會覺得你在嘲弄我。”
“會嗎?”
“會。”博雅滿懷信心地點頭。
晴明看了一眼博雅,感慨萬千地說:“果然因人而異。”
“因人而異?”
“沒錯。並非每個和尚或陰陽師都理解物事的道理。能否理解物事的道理,因人而異。
博雅,你既非和尚也非陰陽師,卻有能力自然而然地理解這些道理。“
“是嗎?”
“對了,說到和尚? .”
“怎麽了?”
“明天我得到叡山一趟。”
“喔?”
“常行堂附近的杉樹林中有座祥壽院,你知道嗎?”
“一時想不起來。”
“那是往昔最澄和尚為了能每天專心念經,特地建造的寺院,現在仍有三四個和尚。”
“那有怎麽了?”
“聽說,那兒來了個怪和尚。”
“怪和尚?”
“嗯。”
晴明開始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
二
事情是這樣的。
四天前,仁覺與英德在祥壽院念經。
出來他們,祥壽院還有另兩名和尚,但他們正好出門辦事,寺院內只剩仁覺和英德。兩
人念的是《般若心經》。
這時,突然有個和尚跑進來。在兩人背後呼喚:
“請問? .”
“請問? .”
“請問? .”
兩人停止念經,回頭一看,發現有個和尚站在眼前。
那和尚衣著襤褸,也許是件僧衣,看上去卻像塊破布。如果幾十年都未曾洗滌且持續穿
著同一件僧衣,或許就是那樣子。
年約四十,但講的話卻很奇妙。他問兩人:“義然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