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卷一 源博雅(第3/10頁)
博雅的語氣冷峻起來。
“老實忠厚,你是說我嗎?”
“是啊。面對這樣的你,我總是驚訝不已,以至難於找到恰當的回答。”
“現在就是這樣子吧。”
“沒錯。”
“晴明啊,你呀,你不覺得這種說法太無情了嗎?”
“無情……”
“是啊。”
“沒有的事。我一直在想,能遇到你真的不錯。”
“遇到我?”
“你是我的酒友啊。”
“酒友?”
“正因為有你在這兒,我才會跟人世間緊緊聯系在一起。”
“跟人世間?”
“是。”
“晴明啊,你這樣說,不是意味著你不屬於世間嗎?”
“有這種味道嗎?”
“有啊。”
博雅又把放在廊沿上的酒杯拿在手中,一飲而盡。
他把空空的杯子擱在地板上。
“好不好,晴明?”博雅說,“這話都成了我的口頭禪了。我想,哪怕你真的不是人,我博雅仍然是你的好朋友。”
“哪怕我是妖怪?”晴明的語氣半帶揶揄。
“對於這一點,我真的是說不清道不明,怎麽也找不到合適的語言……”
博雅像是逐一搜索著自己心中的詞匯似的,一字一頓地說。
“晴明就是晴明吧。”
“……”
“哪怕你不是人類而是別的什麽,就算你是妖怪,你還是你呀———”博雅一本正經地說,“晴明啊,我有時倒是想,我要是你就好了。”
博雅凝神望著晴明。
空空的酒杯,沒有再斟滿。
“晴明啊,我這個人,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自己跟別人有些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那是無法言喻的。不過,雖然說不清楚,可跟你在一起時,又覺得無從隱匿。”
“什麽無從隱匿?”
“我自己呀。在宮裏,總覺得披上了鎧甲一般的東西,把自己完全遮蔽起來了……”
“嗯。”
“跟你如此相向而對,把盞暢飲時的博雅,才是真正的博雅。”博雅說。
“你為人身,我們一起歡飲;若你非人,我也不會不跟你一道飲酒敘歡。只要你是晴明,我們就會一起痛飲,就是這麽回事。仔細考慮起來呢……”
“真是條好漢子啊,博雅!”晴明脫口而出。
“別笑話我好不好,晴明———”
“根本不是笑話你。是贊美。”
“哦……”
博雅點了點頭,顯得特別認真。
“我怎麽感覺不到是被人贊美呢。”
往常,當晴明說他是好漢時,博雅總是這樣回答。
有時他甚至會說:
“你這樣是不是說我跟傻瓜一樣啊?”
而今晚的博雅充滿信心地望著晴明:
“把話題收回來吧。”
他一邊說,一邊在空空的杯中斟滿了酒。
“話題?”
“不是嗎?我開始的話題是,邊飲酒邊欣賞庭院風景,不由得心生眷戀。”
“怎麽講?”
“比方說吧,如果有一位值得憐惜的人陪伴在身邊的話———”
“真有嗎,博雅?”
“我不是說假如嘛。”
“如果在這裏又怎樣?”
“此人年事已長。臉上皺紋堆累,從穿戴在身的衣飾隨便望去,便可發現她已筋松肉弛,渾身無力……”
“嗯。”
“而最清楚這一點的,正是她本人吧。”
“也許吧。”
“原先不可方物的曼妙豐美,漸漸離她遠去……”
“嗯。”
“怎麽說呢,這種感覺是年少輕狂、風華正茂時無暇思考的。而正是這一點,令我尤其覺得可憐、可哀。”
“還有皺紋……”
“是啊。”
“嗓音沙啞了,面頰肌肉也松弛了?”
“嗯。”
“……”
“此人面對日益老去的自己,心中懷有淒清悲涼之意,這種悲哀之情,更令人覺得無比憐惜。”
“哈哈。”
“或許,這正是因為我行將老去的緣故吧。”
“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晴明?”
“你指什麽?”
“身姿美麗迷人啊,肌膚圓潤可愛呀,都會一去不返。或許,正因為如此,世人才認為紅顏最為可憐吧。”
“呵呵。”
“身姿迷人啊,美艷照人啊,僅僅是覺得伊人堪憐時的一種借口吧———”
“喂———”晴明緊盯著博雅說,“奇怪呀。”
“哪裏怪了,晴明?”
“你莫不是有了意中人吧?”
“意中人?”
“依我看,還是一位令你心動的佳人呢。你是不是喜歡了哪位女子?”
“不是。那是另一碼事。”
“怎麽不是一碼事呢?若是另外的女人,你會掛在心上嗎?”
“別著急嘛,晴明———”
“我著急?”
“我呢,還根本沒有握過對方的手,就連姓甚名誰也無從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