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長谷雄朱雀門與鬼爭女 七

時序已入犀月(譯注:陰歷五月)。

空氣中溶著一股光潤的新綠芳香。

那天傍晚時分――

紀長谷雄做好了進宮準備。

束帶(譯注:官員進宮的正式禮服)的正式裝扮。

身著黑袍,白色表(譯注:日本和服的一種褶褲,後成為男性傳統禮服的下裳)之下,穿著大紅寬口。足下為白色絹襪,從黑袍的袖口可以看到裏面穿有紅色單衣。

門口已準備好長谷雄要乘坐的八葉車(譯注:平安時代代步的牛車之一)。

正打算動身出門時,下人進來通報:

「外面有位客人求見長谷雄大人,請示該如何處理?」

「來者大名呢?」

「小的問過,客人並未回答,只說一見面就曉得――」

「一見面?」

「客人說梅花盛開時,曾一同吟詩作對。」

如此說來,能夠想到的只有那件事。

「請客人進來。」

乍見面,看不出那男子的年齡。

從三十多歲到五十來歲,看起來都像。

頭戴折烏帽,身著柿色狩衣(譯注:平安時代男性貴族的家居服),下穿黑白分染的。眼神帶有一股涼意,留著胡須。

相貌堂堂,紅唇邊泛起高雅的微笑。

若說他是某地身分高貴之人,也不奇怪。

坐在簀子(譯注:指廂房周邊面積約一間的空間,地板高度比廂房略低,四周有勾欄環繞,最初作為通道用,後逐漸演變為遊宴、儀式的觀禮席)面對面時,男子恭敬問候:

「許久未見。」

聽其聲,果然是那晚的聲音。

當時認為也許是鬼,見了面才發現跟一般人沒兩樣。

長谷雄心想,這個人物該不會是裝神弄鬼,故意來試探自己的功力吧?

「是的。自從那晚後,就沒再見過您了。」

長谷雄也恭敬地回答。

不知此人登門來訪,所為何來。

他想,鬼化為人形也不無可能。但是,對方怎麽看都像是普通人,不像是鬼。

此時,招呼的下人已經退下,只剩長谷雄和男子單獨面對面。

男子往四周一瞥,確認只有自己和長谷雄兩人時,突然一改口氣,說道:

「喂!之後我想了又想,吟詩作對到底還是無法勝過你。」

男子對長谷雄所言之意,就是說作詩你比較在行!無論男子的口氣如何,長谷雄聽來並無惡意。

「怎麽樣?我們以雙六來一決勝負吧――」

怎麽又要決勝負呢?長谷雄心想。

作詩是你比較有才華――說到這裏也就可以了,卻又說不比作詩而來比雙六,明顯是在挑戰,長谷雄為之氣結。

詩,不是用來決勝負的。

雙六,卻可以決勝負。

這就是博弈。

所謂雙六,後來稱為「道中雙六」,是一種廣為人知、非常有趣的遊戲。

說是雙六,不如說是類似象棋的遊戲。

原本發源於古代印度――天竺,後經中國才傳入本朝的一種遊戲。

雙方隔著遊戲盤對戰。

盤上縱十二、橫十二――全部劃分為一百四十四格。

對戰者以白、黑兩種棋子決勝負。白、黑各持十五顆――同數的棋子並排為自軍,交互擲骰子,以開出的點數移動自己的棋子。

率先攻入對營者為勝。但在過程中,運使棋子也可見高下。擲出好的骰子數,卻沒有運籌帷幄的本領,亦可能吃敗仗。

這應該是日本最早流行的博弈吧!擲骰子時,將兩顆骰子放進一個筒子內,筒子翻過後拿起來,依照兩顆骰子開出的總數,作為移動棋子的基準。

如同博弈般,玩雙六時也是說「吃」。

這種雙六,在奈良朝以前已傳入本朝。

有一有二,還有五六三,連四都有,雙六的骰子。

這是《萬葉集》(譯注:現存最早的日本詩歌集,收錄四千多首詩歌,分為雜歌、相聞、挽歌等)裏記載的〈雙六骰子詠歌〉。

其意為:不只有一和二,五、六、三、四都有喲!雙六骰子數有很多種啊!――這是一首樸實無華的詩歌。

然而,這些都另當別論――

由於博弈積弊過深,持統天皇三年十二月開始,多次發出雙六的禁令。

不過,賭博人口絲毫不見減少,今昔皆同。

順道一提,比《古事記》、《萬葉集》還要久遠的年代――紀元前一二年左右,天竺的古籍《梨俱吠陀》(譯注:Rig Veda,約成書於公元前一二年前後的印度贊美歌集,現存十卷)中,就有一首告誡賭徒之歌。

我們繼續談雙六吧!

其實,長谷雄也玩過好幾次雙六。

表面上是在玩遊戲。但只是為了消磨時間罷了,結果當然有贏也有輸,長谷雄心想。

由於這不全以實力決勝負,而是依照擲出的骰子數目移動棋子,所以輸贏也得加入偶然因素。這種玩法,讓長谷雄感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