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七

寒氣從腳底下慢慢升起,讓他們簌簌發抖,但是風行雲還是控制著自己,堅持站在原地沒有後退。向瓦牙卻驚呼了一聲,幾乎跪下地去。風行雲捏緊了拼命掙紮的向瓦牙的胳膊,拉著他站直。他怎麽知道,他的夥伴看到了蠻族少年的屍體幻化成了一位姑娘,她那淡金色的秀發像一團雲垂在肩上,灰褐色的眼睛那麽迷人,突然間,秀發脫落,皮膚枯萎,幹癟的臉上疙疙瘩瘩地滿是皺紋,像一張皺巴巴的羊皮紙地圖,還有香料和用特殊草藥處理過的腐爛的裹屍布的味道此刻,她正向瓦牙伸出一只幹枯變形的骷髏的手不要奇怪,孩子。那老人用鷹一樣的眼睛盯著向瓦牙,仿佛知道他看到的一切,時光會改變我們所熱愛的一切。向瓦牙打了個寒戰,看清了眼前依舊是那位死去的蠻族男孩。

我沒想過自己會飛。那蠻族男孩伊啞著嗓子說,我只想要長大,想要飽食,想要騎一匹快捷的烈馬整日奔馳,僵屍慢慢道,我何曾想過會有一天這樣高高地晃蕩在樹尖上,享受這露白風清,明月孤影呢。蓄積的雨水化成兩道水珠從它凹陷的眼窩中流出,不要去那林子裏。我看到了,你們的命運比我還要悲慘,它的嘴唇青紫,像風中的葉子一樣顫動了起來,它緊盯著風行雲說,我看到了,你的頭上懸著那柄劍,它將要落下,切開你的肋骨,刺入你的心臟,好象熾熱的鐵條刺穿你的眼球風行雲聽著僵屍的不祥預言,不自禁地捏緊了自己的雙拳,他想起過去聽人說過的一些食鬼術士的傳說。你是在騙人,他說,大膽地直視那老人,這是幻術,死去的人不可能再說話,他已經死了。那老人帶著贊許的語氣哈哈大笑:別害怕,小兄弟,它確實能告訴人們某些他們不知道的事,但你也不用太害怕它預言的那柄劍每個人的頭上都有這把無比鋒利的鍘刀,而大部分人甚至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風行雲看看眼前的屍體,又看看那位老人。老人的目光銳利如針,胡子下面卻隱藏著難以察覺的笑容。風行雲終於提出了那個一直想問的問題:你是食鬼者嗎?食鬼者是這片大陸上最令人生畏的術士,誰也說不錯他們的可怕之處在於何處,然而他們慣於同死屍或怨魂打交道的秉性確實讓人退避三舍。

那老人哈哈一笑,屍體僵住了,仿佛蒼白的木偶一樣不動。他捋著胡須說:你可以把我當成一位相劍師,我走遍七州四方,替人相了無數的劍了小夥子,把你的劍拿出來看看吧。我沒有劍。風行雲局促不安地說,他轉動著手腕,拳中握著的只是那柄老舊的綠弓。

老人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一點驚異的神色:呵,你沒有劍?他踏前一步,貼到少年人的臉前,你沒有劍?他問道,突兀地伸出手捏住了風行雲的胳膊。風行雲覺得那只蒲扇般的大手骨節突出,像河灘上的石子一樣硌人,他縮了一下肩膀,最終忍耐著沒有閃開。

老人的那只大手從上到下捏了捏他的胳膊,風行雲只覺得仿佛聽到袖子上挨到烙鐵一樣嗤嗤作響,怎麽會這樣。老人喃喃地說,他沉吟著擡起了頭,是夜雲淡風清,星亂如麻,無數蒼白閃亮的星星棉絮一樣相互牽拉掛扯,那顆看不見的黑暗星辰正在大地的另一側升起。怎麽會這樣?老人低聲自語,雙月相擾,郁非顯現,血影互撞,土門大開天下有禍了。我?風行雲狐疑地問,你在說什麽?他只覺得抓著他肩膀的手指越來越緊,仿佛一道鐵箍一樣,老人的目光中精芒大盛,仿佛要噬人般吞吐不定,讓風行雲害怕。向瓦牙也看出了這裏面的不對,他踏前了一步,捏緊了拳頭,拿定主意,只要老頭稍有不對,就要沖上去助老大打架。那老頭雖然行事怪異,畢竟年紀大了,他們兩個打一個還是頗有勝算。只是那具一旁呆立不動的屍體頗為讓他忌憚,不知會不會參戰張口咬人。

過了良久,老人的目光才漸漸緩和。他放開了風行雲的胳膊。向瓦牙暗暗舒了一口氣,又往後退了一步,以離僵屍遠點。老頭皺著眉頭又看了看天空,用一種完全不是開玩笑的口氣說道:若非你頭頂上還有那顆星,今夜便會斃命於此向瓦牙哼了一聲,待要回嘴,卻看見風行雲臉色凝重,伸了兩只胳膊癡呆了一般立在當地動彈不得,數行冷汗正從他的額頭上涔涔而下。

老大。他低聲喊道,害怕那老頭偷偷對風行雲下了什麽毒手,伸手猛拉了幾下風行雲的後襟。

那老人哈哈一笑,又咳嗽了兩聲,他的身子佝僂起來,回復到一副老象中。他拍了拍風行雲的肩膀,他的眼睛一轉,方從百裏千裏外回過神來。

別怪我多嘴,年輕人,老人說。如果真的要去藍媚林,那就裝滿你的箭壺,閉上你的眼睛,用你的心靈往前看然後,帶上它吧,會有用的。他一刀割下了那具蠻人屍體的首級,將他塞入風行雲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