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北荒之亂 第六章(第3/5頁)

“我的話很好笑嗎?”我說,“叔父笑起來的樣子就像一條蛇啊,這樣的人可不會輕易扔開嘴裏的食物吧。”

“那也未必。”老師突然斜了我一眼,笑著說:“我看得清楚,你叔父狼目鷲唇,確然懷著勃勃野心,可惜他的鼻梁中間突然下折,眼珠又是黃中帶有渾濁,終屬謀劃成空之相,不用擔心他了。”

太平侯苦笑了一下,伸手去接掉下來的雪,那些六瓣的晶瑩的雪在他的掌心裏變成了水。“我有什麽好擔心的,”他說,“你看,雪花這麽漂亮,可是它們很快就融化了。我們也不過是些弱小的雪花,被狂風卷著吹過荒野,落到哪個角落去,又豈是我們自己能定的——像瀛棘這樣的小部落,再使勁掙紮又有什麽用呢?或許掙紮是有用的吧,不過那太累了,太可怕了啊。”他捏著拳頭說,“在白梨的最後時刻,我看到我父親的痛苦掙紮了,他的努力和憤怒在這片茫茫的北荒裏又有什麽用呢,人的力量,又怎麽和命運,和神抗衡呢?讓神去擔心我的命運吧,我不擔心。”

他愣愣地看著雪說:“我不擔心。”

他的話像一塊石頭擊中了我本已平靜下來的心湖。當一個聽話的王,聽青陽的話,隨著命運的風之紋路逐流而下,雖然北荒僻遠,可也能在這兒當個安逸的草頭王,為什麽要去為了別人的幸福掙紮呢。我注視著大哥那張憂郁的臉,他的目光看向我的時候很溫暖,但那裏面的深處純凈如冰,不帶感情。那正是老師要我達到的境界呀。他沒有錯,我知道自己終究成不了他,我當不了一個好學生吧。古彌遠看著他的樣子似乎意味深長。

夜風更大了,我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看到的人都成了重影。我想,老師大概找到了更好的衣缽傳人吧。我像頭貓一樣蜷縮在老師的懷裏,讓他把我帶到他的帳篷裏,楚葉和賀拔、赤蠻他們已經在這邊等著了。我蜷縮在楚葉的懷裏,如同蜷縮在一片廣闊的散發草香的草原上,但那天晚上我依舊一夜沒睡好覺。一個想法如同一塊磐石壓在我的夢裏,在我看來,叔父隨時都會卷土重來,他窺伺這個位子已經十年了,他為之失去了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兒子,自然不會再擔心失去一個侄子。重要的是,他知道什麽時間下手最好。但老師卻仿佛胸有成竹,他從來都沒出過錯,我又為什麽要為之擔憂呢。我在夢裏看見老師沖我斜了一眼,微微而笑。他突然變成了瀛台寒回,臉上豺狼一樣的笑如同藏在冰螢花裏的一枚毒蜂針把我猛地蟄醒了。

“大哥!”我醒過來的時候叫了出聲。

我們都低估了瀛台寒回的決心和力量。而瀛台詢,這個有著冰雪和水晶一樣的心靈,不願意掙紮的男人,又怎麽會是他的對手呢。

“怎麽了?”赤蠻從夢中醒來,他就躺在我床前的毯子上,這時一把扯出塞在枕頭下的刀。他已經給自己搞到一把新刀了。

“我要去見大哥。”我說,光著腳就要往外跑,嚇得楚葉也光著腳沖出來抓我。赤蠻也光著腳往外跑,不過我猜他不是要攔我,而是要跟我一起跑到太平侯的帳篷那看看。我一頭撞在一個龐大松軟的肚皮上,原來卻是大合薩。

“我剛從他那邊過來,你大哥正忙著換衣服,等會兒要去拜會舞裳妃子和鐵狼王了,你不趕緊換衣服還等什麽呢。”

“哦。”我糊裏糊塗地應了一聲,又坐了下來,抓住我的小靴子發了一會呆,然後仰臉問他,“大合薩,我大哥會不會死?”

他們臉色一變,互相看了一眼。大合薩小心翼翼地問:“公子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

我聲音很輕地說:“我做了個夢……夢見他快死了。”他們圍著我啞然失笑。

“快換衣服。”楚葉催促說,她的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笑意,“快要見到姆媽了,你還在胡思亂想啊。唉,唉,公主現在還不知道什麽樣了……”

我被換上了件翻領小袖金錢撒點錦袍,扣著金玉帶扣,一臉精神地被提上了匹精神的小馬駒。我用馬鞭子扣著鍍金的鞍具,皺著眉頭想我的姆媽的模樣,可是我已經想不起來了。我的陪我歷經了磨難的夥伴們如當年離開北荒時那樣簇擁在我身旁,他們的臉上都帶著滿足但又有幾分緊張的傻笑。

我們在路上已走了兩日,這一日彤雲密布,陽光從雲縫裏撒落大片的金色光芒在雪地上跳躍著,古彌遠依然穿著他那身著目的白長袍,與瀛台詢並轡走在隊伍的最前頭。一路上,他與我大哥神態親密,輕言細語談了許多東西。

看著這副樣子,我覺得心裏頭不太舒服,卻又說不出為什麽,直到發現我身邊的伴當都帶著幾分妒忌地看著他們,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