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叛亂之火 Chapter 17 死亡的憂懼(第4/11頁)

詹米立即來到我身邊,在我雙腿失去重心前接住我,扶我到破舊的高背長椅邊坐下,雙臂緊緊環抱我。

“我的褐發美人,你是如此勇敢!可是你知道,我不可能讓你去的。”詹米在我耳邊喃喃說道。

我不再顫抖得那麽厲害,可是仍覺得很冷。我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殺人提議,覺得有點難受。

“也許還有別的方法。現在食物所剩無幾,而且都端給了查理王子。我想也許可以趁亂在他的食物裏神不知鬼不覺地加一些東西。”我說。確實如此,屋裏到處都是官兵,在桌上和地板上躺著就睡,腳上還穿著靴子,累得武器都來不及放好。房子一片淩亂,一直有人來來往往。要引開仆人的注意,抓緊機會把毒藥加進晚餐裏並不難。

一開始的恐懼稍微退去,但決定親自動手還是讓我深感恐懼。恐怖的感覺像毒液在我體內穿梭,讓我渾身發冷。詹米緊摟我的肩,然後放開手,仔細考慮整個局勢。

查理王子喪命,這場紛擾也不會結束。局勢已推展至深,默裏勛爵、巴萊裏諾勛爵、基爾馬諾克勛爵、洛奇爾氏族、克林蘭諾氏族,所有人都是叛徒,將被英王奪去生命和財產。高地軍也已支離破碎,少了查理王子這個有名無實的領袖,軍隊將如雲霧般崩散。英軍在普雷斯頓潘斯和福爾柯克之役嚇破了膽,飽嘗戰敗之辱,屆時會毫不留情地追擊逃亡的蘇格蘭軍,挽回因戰敗失去的名譽,用鮮血洗刷恥辱。

查理王子虔誠的胞弟約克公爵已經立誓獻身教會,也不太可能繼承兄長的位置,繼續復辟之戰。眼前只剩無法閃避的浩劫與毀滅。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解救明天即將戰死荒地的士兵性命。

是查理王子自己選擇在卡洛登作戰,是查理王子頑固、短視、專制,藐視手下指揮官的諫言,堅持南侵英格蘭。而不管桑德林漢姆公爵原本立意是好是壞,隨他一死,他承諾的援助也成空了。原本盼望潛伏於英格蘭的詹姆斯黨人也能投入斯圖亞特麾下,但南方一直無人前來馳援。查理王子被迫撤回北方,於是執拗地孤注一擲,把裝備簡陋、精疲力竭、饑腸轆轆的士兵拋進被大雨浸潤的沼地上,面對坎伯蘭軍隊憤怒的炮火。如果查理王子死了,卡洛登之役或許不會發生,一條人命,換來兩千條活命。但是……這條皇室血脈將不是死於戰場,而是遭人冷血謀害。

小房間裏有座壁爐,因為缺乏燃料而空蕩冷清。詹米坐著凝視壁爐,仿佛要從看不見的火焰中尋找答案。謀殺,不僅是謀殺,也是弒君,更是殺害一位交情匪淺的朋友。

但是,密密排成一列列的高地氏族已經在開闊的荒地上瑟瑟發抖,隨著計劃不斷調整、變動、更改,越來越多的人被拋入戰場。其中有理士城堡的麥肯錫族、布尤利堡的弗雷澤族,這四百人都是詹米的親族。還有詹米自己的手下,拉裏堡的三十個人。

詹米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思考著,但他擱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絞擰在一塊兒,反映他內心的掙紮。我坐在他身旁,屏著呼吸等待他的決定。

最後他吐出一口氣,伴著輕不可聞的嘆息,然後轉向我,眼裏的悲傷難以言喻。

“我做不到。”他伸手輕捧著我的臉,“我希望老天讓我下得了手,外鄉人,但我做不到。”

如釋重負的感覺襲來,我一時啞口無言,但詹米讀出我的感受,握緊我的手。

我低聲說:“天啊,詹米,我很高興聽你這麽說!”

詹米垂頭倚著我的雙手,我轉頭把臉頰枕在他的頭上,接著,我僵住了。

門口站著一個人,他充滿憎惡地看著我,是杜格爾,過去幾個月他蒼老不少:魯珀特陣亡、沒有結果的爭執與失眠的夜、戰況不利造成的壓力、即將戰敗的痛苦,在他赤褐色的胡子上撒了白絲,他的皮膚透著蒼白,臉上也劃出十一月時還看不到的深深刻痕。我驚訝地發現,杜格爾現在看起來就像他的兄長——科拉姆。杜格爾一直想領導麥肯錫族,現在他繼承了族長的職責,也付出了代價。

“卑鄙的……叛徒!你這婊子!女巫!”

詹米仿佛被槍擊般猛地一震,臉色像屋外的雪一樣慘白。我彈了起來,撞翻凳子發出的哐當聲響是房裏唯一的聲音。

杜格爾慢慢朝我逼近,鬥篷往旁邊一甩,露出手邊長劍的握把。我始終沒注意到後門被打開的聲音,門一定原本就虛掩著……他站在門外偷聽多久了?

“你,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該看清你的真面目。”杜格爾輕聲說,混濁的綠色雙眼深處糅雜了恐懼與憤怒,幾乎要把我刺穿。

詹米一個箭步站到我身旁,一手抓住我的手臂,要我退到他的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