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難所 第十四章 逃亡(第3/4頁)

我停下來,滑下馬背。雖然這匹馬受過戰場訓練,但我不確定若我從馬背上開槍,馬會有什麽反應。再者,即便那人跟雕像一樣動也不動,我也不覺得自己可以從馬背上射中目標。我在雪地上蹲下,手肘撐在膝上,像詹米示範的那樣把槍橫在前臂上。“靠著這裏,對著那裏,從這裏開槍。”他這樣說過,而我照做了。

出乎意料,我竟然打中了奔逃的馬。馬打滑了一下,單膝跪下,滾落雪地。手槍的反作用力讓我手臂發麻,我站起來,揉揉手臂,看著士兵摔下馬來。

他受傷了,掙紮著起身,卻又跌回雪地。他的馬肩膀流血,顛簸地走向一邊,韁繩在一旁懸蕩。

我當時腦袋一片空白,可是當我一靠近他,我就知道不能讓他活下去。我們離監獄這麽近,外面還有其他士兵在四處搜索逃犯,一定很快就會發現他。一旦他活著被人發現,他不但可以描述我們的樣子,還可以說出我們走的方向。我們還有三英裏才能抵達海岸,在大雪中還得走兩小時。而且到了那裏,我們還得找船。我不能讓他有一絲機會告訴任何人我們的事。

我靠近的時候,他掙紮著用手肘撐起身體。看見是我,他驚訝地睜大雙眼,旋即放松下來。我是女人,他不怕我。

即使我是女人,稍有經驗的男人也應該畏懼,但他只是個男孩,不超過十六歲,我想。他有點被嚇到,樣子虛弱,布滿雀斑的雙頰還有著孩童圓潤的線條,雖然上唇冒出胡楂,顯示他即將成為男人。

他張開嘴,但只是發出疼痛的呻吟,一只手捂著身體一側,我可以看見鮮血染紅了他的短上衣和大衣。那麽他是受傷了,那匹馬剛剛一定從他身上滾過。

他很有可能終究會因傷重而身亡,我想。但我不能寄望於這個可能。

我右手握著鬥篷下面的短劍,左手放在他頭上。我也曾這樣摸過上百人的頭,安慰他們,檢查他們的身體,安撫他們的心情,讓他們面對未來。而他們擡頭看我的表情,就跟這個男孩一樣,充滿希望和信任。

我無法下手割斷他的咽喉。我在他身邊跪下,把他的頭輕輕轉向另一邊。魯珀特那些利落的殺人技巧都預設會遭到反抗,但我沒受到反抗,我把他的頭朝前彎,彎到極限,然後把短劍插進他頭骨下方的頸項裏。

我丟下他,讓他臉朝下躺在雪地裏,前去和其他人會合。

我們笨重的行李罩著毯子藏在一張長椅下,默塔和我在克麗斯特貝爾號的甲板上碰面,檢視下著暴風雪的天空。

“風勢看來很平穩。”我樂觀地說,濕濕的手指伸向空中。

默塔臉色沉郁,掃視雲層。烏雲籠罩著港口,落雪全融入寒冷的浪濤。“沒錯,嗯。希望可以順利渡海。如果不順利,我們一到對岸,可能就要抱著屍體下船。”

半小時後,我們已航行在英吉利海峽洶湧的海面上,我這才明白他那句話的意思。

“暈船?蘇格蘭人不會暈船啊!”我懷疑地問道。

默塔很不耐煩:“或許他是紅頭發的霍屯督人7吧。我只知道他現在臉色發青,就像臭掉的魚,五臟六腑都快吐出來了。你到底要不要下來幫我,讓他別再吐了?”

“該死!要是他知道自己會暈船,為什麽還堅持非要坐船不可?”當我們從可怕的底艙抽空上來,靠著欄杆呼吸新鮮空氣時,我問默塔。

默塔精明的眼神眨也沒眨:“因為他很清楚,他這種狀態我們沒法帶他穿越大陸,而他也不要留在埃爾德裏奇,以免把英國人引到麥克蘭諾赫那裏。”

“所以他就選擇靜靜地死在海上。”我諷刺地說。

“是的。他想這樣一來,就只有他死掉,不會連累誰。不自私吧。只是這樣一點也不安靜。”默塔補上一句,回應底下那不容錯認的聲音,接著走向艙梯。

“恭喜,我想你很快就會創下醫療史上唯一死於暈船的紀錄了。”一兩個小時後,我把濕潤的布片從我臉上和額頭拿開,對著詹米說。

“噢,很好,我可不想白白死掉。”他的聲音從一堆枕頭和毯子中間含糊地傳出來,突然他翻身側躺。“天啊,又來了。”默塔和我彈了起來,站到各自崗位上。一個大男人嘔吐抽搐時,把他抱住固定,可不是虛弱的人可以勝任的。

接著我再次測量他的脈搏,一手貼著他濕冷的前額。默塔從我的表情中猜測答案,不發一語跟著我從舷梯走上甲板。“他不太好,是嗎?”他平靜說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沒聽過有誰死於暈船,但他現在開始吐血了。”我無助地說,在狂風中甩動我汗濕的頭發。眼前的矮小男人握緊欄杆,被太陽曬出斑的皮膚下面關節鼓起。“我不知道他體內是不是被肋骨尖端刺傷了,還是他的胃吐到破皮了。不管原因是哪個,都不是好現象,而且他的脈搏虛弱又不穩定。讓他撐住的,是他的心,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