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硫黃味 第二章 女巫,你不應讓她活著(第4/18頁)

“那你又能活多久呢?”

諷刺的語氣現在轉而用在她身上,但她悅耳的聲音仍十分鎮定。

“比他短一點,我想。不要緊,我在有限的時間裏,已經安排了很多事。一萬鎊轉去了法國,歸於查爾斯王子名下。等叛亂一起,我會知道我有功勞——如果我能活到那時候的話。”

她幾乎就站在那屋頂小孔的正下方。我的眼睛已習慣黑暗,她看起來是黑暗中的一個蒼白形體,有如尚未安葬就過早轉世的鬼魂。

她突然轉過頭看我。“無論調查結果如何,我都毫無遺憾,克萊爾。”

“唯一遺憾的是,你只有一條命可以奉獻給國家?”我諷刺地問。

“說得好。”

“不正是這樣嗎?”

天色漸黑,我們陷入沉默。小孔的黑暗似乎有一股有形的力量,把寒冷和沉重壓上我胸膛,死亡的氣息梗在肺部。最後,我盡力縮成一團,頭放在膝上,放棄抵抗,在寒冷和驚慌中松懈下來,打了一個不舒服的盹兒。

“那……你愛那個男人嗎?”吉莉絲突然問。

我嚇一跳,從膝上擡起頭。我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間,頭上有顆光芒微弱的星,可是光線一入洞就被黑暗吞噬了。

“誰?詹米?”

“還會有誰?就是你睡著時呼喊的那個名字。”她冷冷地說。

“我不知道我做了這事。”

“嗯,所以你愛他嗎?”寒冷促成某種致命的困倦,不過吉莉絲催促的聲音,讓我從恍惚中稍微回神。

我抱著雙膝,微微前後搖晃。上方小孔照下的光芒,已經隱入傍晚昏暗的夜色。調查員大約明天之前就會抵達。死期迫近,現在已不容許我再回避這個問題,不管是對我自己還是他人。即便我依舊不願承認自己正瀕臨死亡,但我也開始明白,死囚在死刑前夕,為何會本能地尋求懺悔。

“我是指,真的愛。”吉莉絲追問,“不是只想和他上床。我知道你想做那件事,他也想。大家都想。可是你愛他嗎?”

我愛他嗎?超越肉體的沖動嗎?這個坑裏和告解室一樣,有了黑暗作為隱蔽,而一個在死亡邊緣的靈魂,也沒有時間說謊了。

“對。”我把頭靠回膝上。

坑裏安靜了一陣子,我再度徘徊在睡夢邊緣,我又聽到她說話,仿佛在自言自語。

“所以有可能。”她沉吟道。

調查員晚了一天。我們在這黑暗的賊坑中,可以聽見他們抵達時造成的騷動,村民的大喊聲,踩在大街的石板路上的嗒嗒馬蹄聲。隊伍經過,繼續朝遠方的廣場前進,喧鬧聲漸弱。

“他們來了。”吉莉絲說,側耳聽著上方的躁動。

我們反射性地緊握雙手,將憎恨埋藏在恐懼之下。“嗯,我猜被燒死,總比被凍死好。”我故作勇敢地說。

結果我們繼續受凍。直到隔天中午,監獄的門才突然滑開,我們從坑裏被拖出去接受審判。

為了容納圍觀群眾,審判當然在廣場上舉行,就在鄧肯家前面。我看見吉莉絲擡頭,朝她小客廳的菱形窗格望了一眼,接著轉開頭去,面無表情。

兩個教會調查員坐在鋪了軟墊的凳子上,前方擺設一張桌子。其中一人異常高瘦,另一人則又矮又胖。他們讓我不由得想起美國報紙上的某則漫畫,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就自行把那高的叫馬特,矮的叫傑夫。1

村裏大部分人都到了。我環顧四周,看見許多我之前的病患,不過堡裏的人顯然都沒出席。

約翰·麥克雷,克蘭斯穆爾村的獄卒,負責朗讀控告內容,也就是起訴書。控告對象,一為吉莉絲·鄧肯,一為克萊爾·弗雷澤,兩人在教會法庭前,被控施行巫術。

“證據顯示,被告確實運用巫術,造成亞瑟·鄧肯死亡。”麥克雷語氣平穩堅定地誦讀著,“鑒於她們導致詹妮特·羅賓遜未出生的孩子死亡,造成托馬斯·麥肯錫的船只沉沒,引起克蘭斯穆爾村的腸胃疾病……”

控訴持續了好一陣子。科拉姆準備得十分周全。

控告宣讀完畢,證人被傳喚過來。他們大多是我不認得的村民,當中沒有我診治過的病患,這讓我感到寬慰。

雖然許多證人的證詞簡直荒謬,一些證人則顯然是被買來做偽證的,但有些人的話頗為清楚可信。比如,詹妮特·羅賓遜,她被父親拖到庭前,臉色蒼白,身體顫抖,頰上還有一塊紫色瘀青。她供認自己曾懷上一個已婚男人的孩子,為了拿掉孩子,尋求過吉莉絲·鄧肯的協助。

“她給我一管藥水喝,還有一則咒語,要在月升之時念三遍。”女孩含糊地說,恐懼的眼神在吉莉絲和父親之間張望,不確定誰的威脅比較大。“她說這會讓我的月事繼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