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燦爛星漢 第六章 舊友重逢

睡到半夜裏,我被一陣海浪聲吵醒了。睜開眼,周圍的人都睡得很香,外面的雨卻大得嚇人,帳篷被吹得筆挺,仿佛有個巨人在外面敲叩。我嚇了一跳,生怕帳篷會被吹跑,翻身起來,卻聽得錢文義道:“統制,還早呢,再睡一會兒吧。”

因為剛睡醒,我還有點迷迷糊糊,待坐穩了,定了定看去,卻見錢文義正坐在火堆邊,往火裏添些柴禾。火堆裏只剩些木炭了,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柴火。我捋了把臉,費勁地擠到火堆邊,道:“你怎麽還不睡?”

錢文義看了看四周,突然小聲道:“統制,現在別人都睡著了,我有句話想問你。”

他的臉色十分凝重,我心中打了個突,道:“是什麽?”

錢文義皺了皺眉,道:“此番受命出來,我想過很多。文侯大人交代得很好,但他有沒有說過,萬一談判不成該怎麽辦?”

我心頭猛地一震,幾乎要以為他看到了那條文侯的密令了,但馬上想起那不可能。我勉強笑了笑,道:“怎麽想這個?五羊城主與我軍聯合,有百利而無一弊,肯定談得成的。”

錢文義道:“如果五羊城主真個那麽想和我軍聯合,為什麽他不派人前來聯系,卻要我們去五羊城?”

其實五羊城主早就派鄭昭前來聯系過了,只是錢文義不知道而已。我微微一笑,道:“已經派來過了。”

錢文義眉頭一揚,道:“真的?”

我點點頭。錢文義的右拳往左掌上一敲,道:“那還差不多,不然我真要以為文侯大人是要我們送死去。你想,五羊城地處南方,那兒早就是蛇人的地盤,至今城池未破,那麽何城主多半已經倒向蛇人了,我們卻要和他們商議聯手的事,豈不是嫌命長嗎?既然何城主早就派人來過,那就沒錯了,他多半是詐降,以求苟且。只是,我真想不通,蛇人難道真會信他們嗎?”

我道:“這個我也想不通,不過既然五羊城至今不曾陷落,那麽蛇人就已經信了他們了,只是我們還不知原因而已。”

錢文義道:“是啊。如果說是五羊城主倒向蒼月公,蒼月公相信他那還情有可原。可是蛇人,唉,出海以來我一直在想,假如我是何城主,不論如何退讓,總也想不出有什麽夠分量的籌碼能讓蛇人信任我。”

我心頭一寒。的確,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有想到!怪不得文侯要設那條秘計,其實正是設的一條後路,看來文侯也有這個懷疑!只是,文侯為什麽要告訴我直到走投無路時才能打開?害得我提前打開了。他為什麽不明說要等到談判不成時再看?

以我和錢文義的智計,大概都想不透文侯的深謀遠慮吧。不管怎麽說,以文侯之能,他的計策至今為止從來沒有失效過,我也只能相信文侯已經做好了安排,他的每一個部署都有其深意在。我道:“世上事,千變萬化,最重要的是隨機應變。到時看吧,反正五羊城不曾陷落總是事實。”

錢文義道:“希望如此,不然我們這一趟白跑不說,命也白白搭在這兒,可就太劃不來了。”

我心頭一陣煩亂,和錢文義兩人相對坐在火堆邊,默然無語。這一場雨下得仿佛無窮無盡,不知過了多久,大約總有一整天吧,放晴時已近黃昏了。

在陸地上,這麽大一場雨肯定下得水都漫起來了,但是在海上,退潮後,水面倒像是降了許多,大海真似廣闊無垠,這一場大雨的水量對於海洋來說實是微不足道。下雨時我們什麽事都做不了,放晴後,樸士免立刻指揮士兵搶修天馳號。我對樸士免說用不了那麽急,天已快黑了,但樸士免說五峰船主吃了那麽大一個虧,鐵定不肯善罷甘休,如果不趁早離去,只怕會橫生枝節。與五峰船主一戰,水軍團陣亡了十八人,那十八人被埋在島上的高處,樹了一塊木碑,以備他日有機會遷葬中原——不過我想那不太可能了,這十八人只怕要永世埋骨於這礁島之上。

天馳號所受的傷損不重,無礙航行,薄暮時我們又揚帆出航了。也許經歷了那一場大難,上天也發了惻隱之心,此後一路順風順水,十分平安。我們是七月十七日出發,如果那場雨下了一整天,那麽在八月二十五日那天已隱隱看到了五羊城的影子了,前後只花了一個半月都不到,比邵風觀估計的兩個月足足快了大半個月。

看到了五羊城,我的心一下寬了下來。即使還會出什麽意外,至少,我們的目的地到了。我站在船頭,看著船頭船尾翻飛的鷗鳥,心中一陣輕松。

征戰,殺伐,陰謀,這些都暫時離我遠去了。可是一到五羊城,我又要墮入新的陰謀中去。在海上時只覺天下最無聊事便是坐船了,可眼看要到了,我突然又有點留戀。雖然海上有太多危險,至少,在船上我不用擔心別人暗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