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燦爛星漢 第一章 逝者往矣

“楚將軍好。”

我走進文侯府時,門口的司閽向我行了一禮。當初我第一次來這裏時,還是半個囚徒,那時他對我根本不理不睬,現在卻恭敬得很。我點了點頭,道:“請稟報大人一聲,說我求見。”

他笑了笑道:“大人交代過,如果是楚將軍,不必通報,自行入內便是。楚將軍請。”

我走進了大門,門上仍然是那塊寫著“文以載道”的匾額,和武侯府恰是一對,武侯府寫的是“武以定邦”。可是,載道定邦,對於我來說,可能都是毫無關系的吧。

到了廳堂前,我低聲道:“大人,末將楚休紅求見。”

“進來吧。”

文侯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我推開門,文侯正坐在案前看著一卷帛書。雖是白天,可是這廳太大,因此有些陰暗,案頭還點著一盞油燈。見我進來,他微微一笑,道:“楚休紅,坐吧,正要找你呢。”

我到了他跟前,先跪下行了一禮,道:“大人,請你看看這個。”

我從懷裏摸出了一張羊皮紙,雙手捧著遞給他,文侯一怔,可能也沒想到我會上書。他接過來看了看,眉頭一揚,道:“這真是你的主意嗎?”

“是末將的意思。”

這是一封辭職書。我向文侯要求退伍,不再當兵。雖然南宮聞禮說郡主希望他們輔佐我,為一個新時代而效力,可是我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

人有很多種,有些是永遠站在潮頭上的,有些只是隨波逐流,而我屬於後者。對於戰爭,我已經厭倦了。

文侯又看了一眼我的辭職書,淡淡一笑道:“‘末將懦弱膽怯,碌碌無能,難當大用,還望大人另選良才,免鑄大錯。’楚將軍,你現在讀書倒是不少啊,也會文縐縐地咬文嚼字了。”

他的話裏帶著些嘲諷,我不由臉上一紅,道:“大人,此是末將肺腑之言,還望大人恩準。”

“不準。”

文侯的臉上仍是帶著些笑意,將那張羊皮紙往油燈火上一送。羊皮紙很薄,一下燒了起來,發出一股焦臭。我吃了一驚,道:“大人……”

“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不想再失去一個。你是因為郡主之事,對前途都喪失信心了,是吧?”

我渾身一震,一時也說不出話來,的確,我雖然說什麽自己“懦弱膽怯,碌碌無能”,但其實我也並不是真的這麽認為。只是安樂王因為郡主之事遷怒於我,而我也總覺得,郡主之死,其實都是我的責任,我實在沒有信心去接下郡主的擔子,可是文侯說把我當成兒子,我也不禁感動,幾乎又要落淚。

文侯站了起來,踱了兩步,道:“楚休紅,你的兵法、刀槍、弓馬都大有可取,可是你的性子卻太不可取了。郡主之事並不是你的責任,安樂王氣頭上說兩句過頭話,事後定會原諒你的。難道你真的為了一時失望,便想放棄這大好前程嗎?”他頓了頓,又道,“大敵當前,萬民還在水火之中,在這時,你一個軍人卻想撒手不幹,這難道不就是一個大錯?”

萬民與我何幹?我想這麽說,但是卻又不敢。我默默地站在他的身邊,動也不動。文侯繞著我踱了一圈,忽然伸出手來,“鏘”一聲抽出了我腰間的佩刀。

他的動作極快,我沒有防備,吃了一驚。文侯將刀舉到眼前,喃喃念道:“‘唯刀百辟,唯心不易。’當初李思進將軍鑄此刀時,還有一個故事,你聽過嗎?”

我雖然知道這刀是李思進的佩刀,但誰也沒來跟我說過這種故事。我道:“末將不知。”

“李思進將軍與你有些相似,十二名將中,他是心地最為仁慈的,早在大帝頒不殺降人之令前,他的部隊就從來不殺降人。但在破伽洛國首都石虎城時,他受命嚴防城門,對敵人一律屠戮。”

石虎城當年是伽洛國的首都,也是伽洛國的最後一個據點。此戰極為慘烈,伽洛王守了兩月,寧死不降,結果城中軍民幾乎死得一幹二凈。這個戰例當初在軍校時也說起過,和我們圍共和軍的高鷲城頗有相似之處。

文侯又道:“此戰是大帝得國的最後一次大戰役,此戰之後,再沒有大規模戰爭了,可是伽洛國的零星余部仍然堅持抵抗了兩年之久,兩年後方才真正結束。因此石虎一戰後,十二名將中大多仍然披掛上陣,東征西討,唯一的例外卻是李思進,他請命鎮守昌都省。這兩年裏,這個名將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修築西靖城,將一個地處邊陲的小城修到了十二名城之一。”

這些事我也知道。大帝建國初年,四處仍然叛亂不斷,雖然規模都很小,但此起彼伏,連綿不絕,那兩年被稱為“燼余二年”。伽洛國,這個帝國最大的敵人被滅亡後,為了防範伽洛人死灰復燃,十二名將的征戰仍然很頻繁。但這兩年裏,先前相當活躍的李思進銷聲匿跡了,當時我還猜想李思進是不是受了重傷不能上陣才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