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天崩地裂 第三十六章 成竹在胸

木桶裏的水很熱,浸在裏面幾乎有種渾身酥軟的感覺,白天在城頭拼命廝殺,肌肉也繃得石頭一樣硬,此時在水裏,整個人簡直就不想動。

泡了一會兒,有個女子在外面道:“楚將軍,水還熱嗎?要不要再換次水?”

那是文侯的另一個侍妾了。我不敢和她多說什麽話,連忙從木桶裏站起來道:“不必,我洗好了。”

擦幹凈身上的水珠,我暗自想著太子的一席話。如果太子不是笑裏藏刀的話,該是件好事,可難道是唐郡主仍然看中我了?那又不是件好事了。一想到這個殺人如麻的美貌女子,我就覺得背後似有一條蟲子在爬,避之唯恐不及,至於娶她為妻,那種事想都不敢想。文侯也說過,唐郡主根本看不中我,可如果不是這件事的話,那會是什麽?一想到太子那種莫測的笑容,我心裏就有些毛毛的。

文侯又給我準備了一件白色戰袍。這種戰袍其實相當於禮服,真個上戰陣的話太過招搖,不會有人穿的。我把衣服穿好,又束了束腰帶,才拉開門走了出去。門外侍立著一個女子,我也不敢和她說話了,看都不看她,自顧自便向外走去,就算她覺得我這人太不通情理,那也由她。

剛走出內院,外院裏突然起了一陣嘹亮的笛聲。笛聲本就十分清越,在夜色中仿佛伸手都可觸及,才聽了兩個調子,我便聽出那是根據《國之殤》改的一支曲子。《國之殤》聲調悲壯,但這個笛聲曲調雖一,卻多了幾分婉轉淒楚,幾同換了個曲子一般。我雖然對音律不甚精通,卻也聽得出吹笛之人手法極是高明。

難道是太子已經到了?但這笛聲雖然淒楚,卻有著一絲鋒芒,似是一把隱沒了鋒刃的快刀,如果是太子吹奏的話,肯定更多幾分柔靡之氣。這會是誰吹的?如果不是知道武侯已經戰死在高鷲城裏,我只怕會以為那是武侯回來了。

聽聲音正是從文侯的會客廳裏傳來的,我向前走去,還不曾到門口,笛聲突然高了高,似是那人吹錯了調子,又戛然而止,便聽得文侯大聲道:“是楚休紅嗎?”

我吃了一驚,走進門跪下道:“稟大人,正是末將。沖撞了大人雅興,末將該死。”

文侯手裏拿著的是一支亮閃閃的笛子,居然也是支鐵笛。他將笛子放進懷裏,笑道:“何罪之有,我只是覺得笛聲有異,居然轉到了角聲去了,知道定是有個人靠近。”

他說得很玄幻,我實在不信我走近了居然會讓笛聲發生變化,但文侯已如此說了我也不敢多嘴,只是道:“末將不敢。”

文侯將笛子收好後,又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突然嘆道:“北枝堆雪滿,南枝已生花。世上事,向來如此啊。”

他這話似是自語,話中卻不無頹唐之意,只怕是覺得自己已老了。我一陣默然,也不知該不該安慰他兩句,文侯已站起來道:“楚休紅,跟我去吧,兩位殿下只怕已在醉楓樓等急了。”

“兩位殿下?”我吃了一驚,不由重復了一句。文侯道:“正是。快走吧,做臣子的豈能讓主公等候。”

太子和二太子怎麽看也不像是會一塊兒尋歡作樂的人,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他們居然一起上醉楓樓去了。這時文侯已上了馬車,對我道:“上來吧。”我連忙跟了上去,心中又開始有些不安起來。

馬車開動了。帝都的街道都很寬大,用青石板鋪得平平整整,馬蹄踏在上面時,聲音清脆,入耳如碎珠。車裏因為沒點燈,又下著車簾,昏暗一片,文侯一言不發地看著前面,不知想些什麽。我坐在他身後,連粗氣都不敢喘,猛然間聽得文侯道:“楚休紅,我對你如何?”

我嚇了一跳,忙道:“大人對末將恩重如山,末將銘記在心。”這話便也不是泛泛而言,當二太子指我為刺客將我押回帝都,若非文侯一力援救,我不論是否倒向二太子一邊,事實多半會被他滅了口。

文侯道:“那就好。楚休紅,以寧陣亡後,我已將你當成兒子看了,你可要努力。”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唐郡主不會看中我吧?我不可能既襲武侯之爵,又襲文侯之爵的。我松了一口氣,道:“大人,今番赴宴,不知究竟有何要事?”

“沒什麽,”文侯也微微笑了起來,“只是安樂王做東,想結識一下你這少年英雄。”

“安樂王?”我重復了一句,更是莫名其妙了。帝都宗室封王的有十多個,那些王都沒有藩地,一向也只有在朝中撐撐門面的用途,我實在不記得認識過他。文侯也看出我的詫異,道:“安樂王就是小王子的父親嘛。”

小王子?我猛地想起那天的事。小王子稱呼那兩個女子為“姐姐”,而唐郡主自然不是安樂王之女,那麽另一個女子說不定就是小王子的親姐姐了。難道,是安樂王有意招我為婿?我越想越覺得有理,可又不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