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水無常形 第十三章 星漢燦爛(第4/9頁)

也許,我已經是個想得太多的人了。

我擡起頭,喝道:“傳令下去,前鋒營中軍官一律隨我上岸,將這些士兵埋了。”

曹聞道說道:“是啊。來人,給我拿個碗來。”

我不知曹聞道要碗來做什麽,這時有個士兵已從船上去取了個碗來,曹聞道拿著這碗走到一個還在微微動彈的蛇人邊上,一刀刺入它的頭下,割了條大口,從那口子裏流出一些血來,他又割了幾個,積了大半碗,交給一個士兵後道:“統制,軍中無酒,就用蛇人的血來祭一祭這些戰死的兄弟。”

我有些茫然地看著他。記得我們知道蛇人吃人時,都有些害怕,而蛇人看我們在吃它們,會不會也覺得害怕?或許,我們和蛇人也沒有本質的不同吧。

將三十多具屍首運到岸邊,前鋒營的百夫長以上的軍官都來了,陶昌時、劉石仙和任吉也上岸站到我身後。我撿了個幹燥的高地,和人掘了三十多個坑,把陣亡者埋好,曹聞道把那碗蛇人的血遞了過來。

血被風一吹,有點凝結了。蛇人的血和人血不一樣,沒有熱氣,但看上去也是一樣,時間久了也一樣會幹,會凝結的。我接過血,只聞到一股血腥氣撲鼻而來。曹聞道和幾個士兵在這些墳前生了一堆火,把幾條蛇人的屍肉扔進去燒,燒得一股焦臭。我端著那碗血,面前的篝火也不時把火星噴到我面前,我忽然心頭一疼,把血澆進了火堆。

火堆發出“嘶”的一聲,像是澆上的是油一樣,火舌噴高了數尺。我嘶聲道:“魂兮歸來,永守親族!”

喊出這八個字,我將那碗扔到一邊,雙膝一軟,跪到了墳群前。隨著我跪倒,身後“撲通撲通”地,人們紛紛跪倒,他們也都大聲道:“魂兮歸來,永守親族!”

我不知道在這刹那間為什麽我沒有說是“以瞻家邦”、“以瞻山河”,喊出的卻是一向不為人看重的第三段中的話。可是,我好像一下子明白過來,這些視死如歸的士兵,他們舍生戰鬥,其實並不是為了空泛的家邦或者山河,心中所想,只是為了守護自己的父母親屬吧。

天已黑了,火舌不停地把火星噴向天空,天空中,半圓的月亮已升到中天,像是把一切都結上了一層薄冰,有風吹來,其聲咽然,卷過樹林,傳來了一陣陣蒼茫無際的呼嘯,像是應和我們那一陣陣幾欲泫然的呼號,又陣陣遠去。

蛇人的襲擊,使得船隊行程耽擱了半天。等我們修好傷船,重新整隊出發時,天已快亮了。

站在船頭,一邊啃著幹糧,一邊看著天空中的半圓的明月,我覺得自己又困頓不堪。指揮諸軍作戰,盡管自己不曾沖鋒陷陣,但是卻好像比自己去廝殺更讓人疲憊。但是蛇人這番襲擊,不免令人擔心。我們現在的位置是在這條河下遊,距大江還有六百余裏,大致再有兩天一夜就能抵達東平城。可是,我實在想不通,蛇人為什麽在這個地方發動伏擊,和諸將戰後商議時,他們也說不出什麽道理來。

從兵法上看,這地方水面開闊,實非發動偷襲地方,我們的船隊可進可退,得以從容布陣,而蛇人純是從水面發動攻擊,毫無地形之利,可以說從一開始蛇人就已處於敗勢。說它們仍然是些生番,並不懂兵法吧,可是它們來偷襲我們的船隊,又實在是很高明的用兵方略。我怎麽也想不通,指揮蛇人的那個首腦有時顯得高明異常,有時又顯得蠢笨不堪。在守高鷲城時也一樣,蛇人先是不顧一切地攻城,即使以己之短攻敵之長也不管,後來卻又法度謹嚴,輪番攻城,進退有序,實在讓我捉摸不透。

我讓曹聞道注意周圍,不能大意,自己再也支持不住,回座艙休息一會兒。哪知頭剛一挨到枕頭,卻聽得外面有一陣喧嘩。我揉了揉眼走出座艙,只見不少士兵正在船頭看著什麽。我走過去道:“出什麽事了?”

甄以寧也擠在士兵中,他聽得我的聲音,轉過頭來道:“統制,你看,那兒有人在造堤。”

兩岸原本也有些居民,但現在兵亂一起,這些居民全都北遷了,只剩下一片片的荒地,怎麽還會有人來造堤?最大的可能便是蛇人幹的了。聽得這話,我的倦意一掃而空,走到船邊看去。

這兩條用石塊和泥土組成的河堤由岸伸向河心,造得很粗疏,兩邊都只造了十余丈而已,當中還有七八十丈的空,行船也沒什麽妨礙。我道:“這有什麽用?”

甄以寧看著這兩條堤,忽然道:“看土色很新,只怕是新造的。統領,是那些蛇人造的嗎?它們是不是想用這個來打仗?”

我心頭一亂,也不知怎麽回答。這條河大多有一裏余寬,這一段特別窄些,只有一百丈左右。也許,蛇人是想在這兒造兩條河堤,然後在這堤上設寨,攔截我們?的確,如果它們把這河堤再造長些,當中的空隙只留二十丈的話,我們就不能在水面設陣了,最多只能兩艘並行。如此一來,蛇人就能占地形之利,它們一千人只怕真能擋住我們三萬大軍了。怪不得,蛇人伏擊我們時,我發現它們的工具很不順手,鑿子什麽的並沒有,手上拿的全是些刀槍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