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奔掠如火 第十八章 無常火(第4/14頁)

金千石擡起頭,道:“統領,你別這麽說……”

我不敢再看他,只是擡頭看著天空。今天是陰天,也許過一陣仍然要下雨,灰雲堆滿了天空。我背起手,道:“金將軍,我只以為自己算是個正直的人,可是事到臨頭才知道不是,我只是個卑鄙的小人。”

他嘆了口氣,道:“統領,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兒女情長,你可不要怪我……”

他還沒說完,我忽然抽出了百辟刀。他臉色一變,還不等再說什麽,我已在自己的左臂上割了一刀。

血像泉水一般噴湧而出。

金千石驚道:“統領,你做什麽?”他一把奪掉我的刀,從衣服上撕下一條布條,綁住了我的傷口。我沒有說話,好像那條手臂並不長在我身上一樣。

血流下手臂,手腕上那條發帶現在隱沒在一片血痕中,也看不清了。我看著天空,再也忍不住,淚水滾滾而出。

我並不是不知道醉了後就會人事不知,但我還是醉了。那也只是因為想借一場酒醉來逃避那個責任吧。可是現在我除了自責以外又能有什麽?知道自己並不像自己想的那麽高尚,倒更有了種自暴自棄的快意。那種對蘇紋月的內疚和對自己的痛恨交織在一處,只怕現在血流光了我也不會在意的。

天空中,雲越來越厚。雲層後,恍惚又聽到了第一次看見蘇紋月時她膽怯的聲音,和我一塊兒喝粥時的少有的快活,以及,昨夜她那幽幽的嘆息。這一切,都會在我不經意的時候像一堆火一樣來灼痛我的記憶。

如果我能有記憶的話。

信使派出後的第二十三天,依然沒有消息。武侯已派出五批信使,按理,最後一批出發的也該回來了,可是一個也沒有。

坐在城頭,我捧著一碗剛端上來的肉湯喝下去。那是僅剩的一點馬肉,女子被殺得只剩了武侯營中那幾個準備班師後獻給帝君的女樂了,現在已開始斬殺一些工匠。記得在軍校裏聽高年級同學講起過在大帝得國時的圍困伽洛城之役,那時圍城兩月,大帝的部隊也對伽洛國的堅守始料未及,在四十天上糧草耗盡,城卻仍然未能攻下,那時帝國軍便曾殺俘而食。那時聽這故事時便覺得太過殘忍,曾經想過,日後我若有這一天也絕不吃人。我現在吃的也是我的坐騎,盡管那匹馬其實還很強壯,武侯也下過令說各級指揮官可以保留坐騎,但我還是殺了它,把肉分給龍鱗軍上下。

那也算對武侯那個決議的一個抗議吧。能讓我的部下少吃一點人肉,總也是好的。

我剛喝完肉湯,城頭上又有人叫道:“蛇人來了!蛇人來了!”

蛇人這些天的攻勢越來越急,但也很注意分寸,從來不硬攻。如果是單場戰鬥,比以前那麽場場惡戰要容易應付多了。但是蛇人的攻擊已經相當有組織,那種頻率讓我們疲於奔命。

也許,不知道哪一次便是蛇人的總攻了。

在讓蛇人傷亡了七八個後,它們終於退卻了。但我們的損失是十七個人,可怕的是,城頭剩余的士兵在看那些死者時,眼裏冒出的,簡直是食欲。

現在蛇人和我們好像倒了一個個了。我有些想要冷笑,但也笑不出來。

攻城斧在我手上重得幾乎提不住。這在以前是絕不可能的事,但現在出手了一次,還是累得我氣喘籲籲。我把攻城斧放到墻邊,坐了下來。吳萬齡走了過來,道:“統領。”

我看了看他,道:“怎麽了?”

“再不吃東西,統領你要支持不下去的。”

我站起身,努力讓自己已經有點脫力的身體站直,道:“吳將軍,想必你也知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若是要靠吃人才能保得性命,但即使活下去了還有什麽意義?都不如朱天畏。”

吳萬齡垂下頭,不敢再看著我。這些天發的口糧就是女人屍肉。就連這些殘忍的食糧也已經很少了,工匠沒有多少人,已被斬殺了一半。

幾千個女子,也不過讓城中堅持了六天而已。當女子和工匠都吃光了,接下去吃什麽?吃那些傷兵和戰死者麽?以前即使在蛇人面前節節敗退,我仍然有種莫名其妙的驕傲,覺得人畢竟是人,而蛇人不過是些吃人生番,是些野獸。可如今看來,我們這些自以為是的驕傲實在不過像是種對自己的欺騙。

吳萬齡沒說什麽話。他的身體也在發抖,腿也慢慢地彎下去,忽然,他猛地嘔吐起來。的確,只消是一個人,知道自己吃下去的東西竟然在幾天前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一定會嘔吐的。

看著他嘔吐,我不再說什麽,只是擡起頭望向天空。天很陰沉,可能又要下雨。南疆的雨季要持續一個月,現在已快到了尾聲。蛇人如果要趁雨季發動總攻的話,大概也不會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