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第2/3頁)

方子郊忸怩地答應了,一萬塊錢這麽好掙,傻瓜才拒絕。而且,這又不是什麽作奸犯科的事,若說是騙子,也是對方主動請你去行騙。

李世江道:“對了,那一半帛書,你釋讀完沒有?我猜你肯定興奮得沒睡覺,連夜釋出來了。”

方子郊有些慚愧,作為一個專業學者,碰到這種大發現,控制不住興奮,通宵達旦釋讀是很正常的事。但昨晚也確實太累,今天又忙著寫書院記,之後又和陳青枝打情罵俏,想入非非,竟把正事全忘了,確實不應該。他慚愧道:“沒,我哪有你那麽勤奮。今天又一直忙別的,沒顧上,這樣吧,我把資料帶上,盡量回來後找你討論。”

“好,等你回來。”

兩天後,方子郊飛到了那商人所在的城市,有人在機場舉牌接他,很客氣地帶路,走到外面,一輛車已經停在門口,載著他飛馳。

這座更北方的城市,和所有中國的城市看起來差不多。小時候方子郊一直夢想能看看遠方,他只從書上知道中國廣闊,有960萬平方公裏,但十二歲前,他能看到的只有兩邊的山,面前的湖,連鄉政府都沒去過。有時坐在大樹下,望著出村的那條土路發呆。夏日的陽光照射在土路上,被兩側挺拔的大樹和茂密的青草襯托,宛如一幅油畫。方子郊蠻懷念那幅風景。還是那句話,當時村裏和夏日一樣,還生機勃勃。初中時候,他終於離開了村莊,甚至越過鄉政府,去了縣城念書。初三時,鐵路修好了,通車那天,全校停課去看火車。鐵軌邊人山人海,全縣萬人空巷。據說鐵軌本來修不到這,只是因為這縣出過幾位將軍,至今說話還有點力量,於是特為之繞道,至於為此浪費多少錢,那就管不著了。

汽車很快就馳到了一個花園別墅群,開進去,面前是一大片直挺挺豎著的楊樹,細長細長,正在少年時期,毫無枝蔓。在城裏有這樣大片樹林的住宅區,完全稱得上奢侈了。兩邊路上花枝招展,園丁在其中辛勤勞作,方子郊嘆氣,看來不到外面走走,根本不知人間已是萬紫千紅。學校是個非常閉塞的地方,筒子樓裏住得滿滿的,來往其中的人,都一臉晦氣。但大家覺得天下人都是這麽過的,也就不難過。如果說之前方子郊對女人的勢利還有點不解的話,現在則完全領悟了。如果自己是個女人,也絕對會選擇住在這裏的男人。

在門口接待的是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很憨厚很老實的樣子,如果說他像農民,估計沒人會懷疑。他很客氣,帶著濃郁的東北腔,領著方子郊來到一書房,書房裏有一張厚重的辦公桌,桌上堆著幾份時尚雜志,一堆發黃的古書。桌子後面是一張碩大的老板椅,老板椅的上方墻壁上,掛著一張油畫。畫上是一個中年人,托著腮,眼光銳利地望著前方,似乎在思考什麽,又似乎在聆聽下屬匯報。

中年農民招呼了一聲,一個年輕女孩出來,倒了杯水,放在方子郊面前。中年農民謙和地說:“稍等,我們老總馬上就到。”方子郊想起了電視劇裏的畫面,這中年農民應該是宅子的管家。而且,他一定和老板是親戚,老板在城裏發跡之後,就把親戚都接到自己身邊,一則知根知底,心裏踏實;二則幫助親戚就業,容易換取忠心;三則在鄉裏也有好名聲。這也不奇怪,古代的貴族都是這麽做的。

而且,他確實像個古代的“貴族”,還信風水,科學如此昌明,他卻不與時俱進。方子郊有一種荒誕感,那又怎麽樣,自己不也沒有節操嗎?按說講風水,實在對不起自己所受的教育!可是誰叫教育先對不起自己?這麽多年的教育,就換這麽點微薄薪水,幹嘛要對得起它?

油畫上的中年老板終於來了,他熱切地跟方子郊握手,連稱方教授辛苦了辛苦了,一雙手掌肉呼呼的,溫熱。寒暄了兩句,開始談正事。中年老板的話雖然東北味較淡,但仍可聽出。他說:“今天把教授請來,就是要教授幫忙,發展我的文化產業。我以前是做教輔的,和學生家長有不少接觸,發現他們有個新需求,就是讓自己的孩子學國學。現在咱們國家也強大了,要實現民族的全面復興了,大家都有錢了。你是大學的國學教授——”

方子郊有點臉紅,不知是否應該主動提醒他,自己不但不是教授,連副教授都不是。又一想,人家不問,自己何必主動招供,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是個講師,說不定人家也信不過。但冒充教授,也太那個了。方子郊內心鬥爭了幾個回合,老板說的好大一段話,都沒聽進去。他集中精神,繼續聽老板吹。

“國學是個朝陽產業,我們國家富裕了,就有了文化追求。有一句古話,叫做‘倉廩實而知禮節’嘛。他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泡在文山題海中,反正他們有錢,上了高中,就到國際學校,不參加高考,直接去國外念大學。所以,教輔對他們,沒有什麽意義了。現在他們最迫切的,是要繼承我們祖國燦爛悠久的文化傳統。有好多人,都已經移民了,卻還在國內做生意,他們的孩子,英文法文說得很順溜,中文卻忘光了。你在外國人面前,要有尊嚴,還是要學習祖國悠久的傳統文化,這個四書五經,在老外眼裏,也是很有品位的。我,就是要給他們提供這種品位。這就需要更多的,像你們這樣年輕有為的教授來幫助我。對於文化,我是舍得花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