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窖

白月更為緊張,一邊觀察著更加狂暴而痛苦的風凋,一邊不住地搖晃流波,叫道:“流波!你要清醒一點!怎麽回事?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流波一震,忽爾回神。她慢慢擡起頭來望著面前痛苦掙紮的風凋,聲音低得輕似耳語。

“我記起來了……”

白月一愣。“流波,你記得了什麽?那就快哭呀!紅雲那裏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刻不容緩,快呀,流波!”

流波仍恍如未覺般,輕聲說道:“我記得我為什麽要這樣做了……”她驀然提高了聲音,直視著面前的風凋,一字一句道:“因為,是你生身父親洵王懿,害我家破人亡!”

室內諸人皆是一愣,大為震愕。就連仿佛如烈火灼身或如墜冰窖般痛苦難當的風凋,都咬著牙忍下了一波波或灼熱、或酷寒的痛苦,睜大了眼睛,無法置信地盯著流波。

“你說什麽?我父王……”

流波不理他的疑問,自顧自往下說道:“我父親也原為朝中大臣,當年因洵王有爭位奪儲之心,而不願黨附於他;因此被洵王挾嫌報復,被誣下獄,慘遭不測!而我一家四十余人,皆被滅門!我幸而當時隨同師傅楚望在外修習琴藝,僥幸得免;師傅因與舒光之父有故舊之情,遂帶我前去投奔,蒙舒光起了惻隱之心,在他父親面前為我說情,有他一家收留照料,方得苟活!……”

風凋聞言,如遭電擊,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而流波仿佛盲了一般,眼神黯淡無光,只是徑自繼續說著:“所以,雖然我也厭憎尚禦,可是這樣一個既可以報復洵王、又可以報答舒光的機會,我是怎樣也不能放過的!你待我好,我自然是感動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可是你待我再好,我的父親、我的家人也都再也回不來了……”

風凋忽然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既然你已入了東宮,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一旦事敗,你知道的內情已經太多,難道尚禦就會放過你?”

流波一震,眼神忽爾起了一點波動。她的眼光緩緩在風凋面容上飄過,帶著一點似真似幻的打量。然後,她輕輕地笑了起來,垂下了頭。

“我這條命,已經是當年師傅和舒光給我的。所以我已經多偷得了這麽長的一段時光,夠了……”她靜靜說著,眼中忽然浮上了一層水霧。

“我本來想著,當這一切都結束的時候,無論你和尚禦誰輸誰贏,我都可以終於去和我的家人團聚……可是當你深夜入宮以後,我才發現不知何時,東宮的宮人、侍衛都已無影無蹤;我情知事情不妙,就在此時,一隊剽悍侍衛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尚禦的心腹之一,宰相府吏重瞳。他冷冷地看著我笑,說:”流波姑娘,先皇駕崩、新帝登極,你的責任已了!‘……“風凋忽然安靜下來,凝視著流波眼中盈盈淚光,似有所悟。

“我知道,我的大限已到。我只想問他,新帝究竟是誰?是救我一命的舒光,還是……那待我以誠、我卻背叛了的風凋?我想著倘若是你輸了,我會傷心嗎,我會落淚嗎?可是我卻再沒有機會知道,因為我還來不及說話,雙臂已被侍衛一左一右鉗制,然後重瞳走了上來,他的手裏,握著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

流波話音未落,一滴眼淚終於滑出眼眶,墜落於她腳前的塵埃。

風凋身軀劇震,向前邁一大步,就向著流波頸間伸出了雙手,面上表情似笑似哭……

電光石火間,紅雲一抖手中長卷,那卷軸飛快斜插入流波與風凋之間,阻住風凋去勢,輕飄飄蒙在流波落淚的容顏上。長卷的絲綢很快被流波的淚水沾濕,紅雲念動咒文,手做結印,左手一揚,那卷軸陡然飛起,隨紅雲臂力斜飛向一旁桌上擺放的“玉壺冰”琴,覆蓋在琴身上。

幾乎與此同時,風凋驟然爆發出一聲淒厲而痛楚的長嘯。他的長發張狂地飛散,他的面容無比痛苦。他的肌膚上逐漸爬滿了一絲絲鮮艷的血痕,那血痕逐漸擴展,似要將他整個身軀割裂!

流波大驚失色,往他面前跨出一步。

“別過來!”風凋以手掩面,驀地爆出一聲痛吼。流波嚇了一跳,不由站住了。

“好個古董雜貨店呵……就連店主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呢,如此惡毒入骨的古老咒文!”風凋咬牙切齒,他擋在臉前的手臂上,血痕逐漸擴大、爆裂,卻沒有一滴鮮血流出!

白月聽著他怨毒的聲音,忽然柔聲說道:“風凋,難道你不知道,要驅動這咒文,首要條件便是流波心中,對當年之事真正愧疚悔悟,所憐所感,這樣落下的眼淚?你求了千年,所為的,不就是這個麽?一個真相,一點歉疚……甚至在你失去生命之前,她便已經用自己的生命償還了你!風凋,流波所能給你的,甚至不能給你的,她都已經給你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