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衣

“也不過紅顏白骨,又有何懼?”謝淵然斷然道。

“好……”那紅影漸漸清晰,粉紅之中,漸漸閃出個緋衣的女子,只是謝淵然一眼之下,幾乎要被攝了魂去,暗叫一聲,這才明白什麽叫做驚為天人。

那女子體態纖纖,貌如冰雪,身上長裙正是前朝款式,寬幅大倨,又更襯得她端莊俏麗,飄飄若仙。

“步姑娘……”謝淵然喉頭一陣幹,竟說不出話來。

“這位公子,果然大手筆。”步非煙衽襝一禮,輕聲道:“非煙有幸,得遇高人。”

“在下彭城謝淵然。”謝淵然急急忙忙道:“非煙姑娘絕不可如此多禮。”

步非煙似乎有話要說,沉吟再四,還是沒有開口。

謝淵然何等聰明?忙道:“姑娘有話請講,若有效勞之處,謝淵然斷不推托。”

非煙一笑:“謝公子,我不見新詩已經百余年,想請公子寒舍一敘,不知……”

謝淵然的眉毛莫名地跳了兩下,但還是一咬牙,大聲道:“好,步姑娘請!”

非煙一雙手在墓碑上輕輕扶了一扶,北邙山的夜晚就完全到來了……

“謝公子,請!”謝淵然還過神來,見自己已在一間鬥室之中,四壁雅凈非凡,只掛了一幅冬牡丹圖,那牡丹在冰雪中開得如火如荼,極是好看。

“這便是我夫君趙郎,趙郎,這便是我今日遇到的大才子。”非煙盈盈一指,謝淵然這才發現屋裏還有個男子,沉坐在屋內一隅,看不清面目。

謝淵然一陣緊張,他未曾想非煙家裏居然還有“一人”,以前聽過的神鬼小說忽然冒了出來,說是惡鬼扮作美女,引了人回府去吃……這念頭剛剛冒起,謝淵然就痛罵自己——如何可以這般不信任非煙?他自己也沒有想過,相識不過一時半刻,為何對眼前的女子,便滿心滿意的信賴至此。

“非煙,你好多事!”那“趙郎”忽然站起身來,袍袖一拂道:“你我過著神仙日子,如何不好了?非要去讀什麽新詩。”他面有慍色,也不搭理謝淵然,轉身而去,弄得非煙極是尷尬。

“趙郎、趙郎……”非煙喃喃,“你忘記了麽?你我當年,也是詩交的呵……”

“步姑娘,其實詩至前朝,已經是極致了,我遊歷天下,苦求超越之法,還是不得其門,姑娘你也不必難過。”謝淵然只覺得和眼前女子有無數話說,只是羅敷有夫,半點親近不得。

“罷了,謝公子,只盼若幹年後,你終成一代大家,再到我墳前焚上一卷書稿,非煙必然欣欣拜讀就是了。”非煙嘆息:“趙郎既然不喜,我送公子出去便是。”

“慢著……”謝淵然連忙道:“謝某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姑娘如此人物,必然有段極精彩的故事……”

“精彩?”非煙冷冷一笑:“故事?我初死的日子,倒也是轟動當世的一樁……故事。好,謝公子,我說給你聽。”

“我少年時候,才名倒也不小,撫琴,擊築,奏琵琶,日子過得倒是逍遙。只可惜女子有才未必是什麽好事,及笈之後,就嫁了個功曹。”說到“功曹”的時候,步非煙輕輕顫抖了一下:“他待我很好,百般寵愛,只可惜他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他的世界,我不懂;我的世界,他也不明白。”

謝淵然隱隱明白了這是個什麽樣的“故事”,多少有些尷尬,步非煙卻笑著說:“如你所想,終於有一天,我看見一個鄰家少年……那一天,陽光很好,我記得正穿了這麽一件衣裳,走出後院房門的那一刻,就看見一個練劍公子高高躍起,我……也就跟著醉了。”

那一天,陽光很好,謝淵然看見一個緋衣女子的倩影,也醉了……

“我畢竟讀過書,是明理的人,夫君之外,我不敢多想。”步非煙的眼波開始朦朧,嘴角也掛起了淺淺的笑意:“他也看見了我,然後就開始給我遞詩,我現在還記得那首詩,他寫的是:一睹傾城貌,塵心只自猜;不隨蕭史去,擬學阿蘭來。自此之後,便詩詞酬問,也不知互相遞了多少。”

“那姑娘何不效仿紅拂女?索性……咳咳。”謝淵然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可以冠冕堂皇地說出私奔的話來。

步非煙卻只是幽幽一嘆,並不回答,停了半刻,才說道:“後來,他終於進了我的內室,也進了我的心。那個時候,趙郎不過弱冠,文采風流,我愛他已極。只是……我夫君終於得知此事。一夜,他親自守候在圍墻之下,險些抓住趙郎,卻終於只是扯下一片衣角來。見到那片衣角,我心裏已是明白——生既相愛,死又何恨?我,我雖然不是什麽烈女,卻是知道擔當的。”

“想必姑娘當時心冷如冰吧。”謝淵然聽得心碎,插話道:“不該我妄言,只是趙公子就此離去,恐怕當不得擔當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