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出京

“三十六像,裏蓉上次說的是三十六像。”他喃喃自語。

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副模糊不清的簡圖,畫的似乎是城門失火。

再看注語“讖曰:西方有人,足踏神京。帝出不還,三台扶傾。”

“足踏神京、帝出不還、足踏神京、帝出不還……”文豐反復咀嚼這八個字。

他思及現狀:聯軍即將攻城,皇上出了京。

這分明是亡國的預兆!

書從手中滑落。

文豐瞬間手腳冰涼,萬念俱灰。

鹹豐十年九月初五裏蓉披麻戴孝坐在堂前的石階上,看著廊下處處飄蕩的白帷恍著陽光刺眼,極不真實。她回頭又見堂裏放置的兩口棺木,只覺得心頭有如真刺。事實令人難以接受,父親在聯軍進入圓明園後,投身福海殉難,母親在得知父親噩耗後心疾發作去世。她仍是不明白為什麽在短短幾天間她的生活就天翻地覆了。

她用雙手捂住臉隔絕恍眼的白色,手指縫隙經光線透射顯現出血紅色,她睜大了眼,血紅色彌漫開來,布滿了雙手。

死亡,都是代表死亡的血紅。

她緊閉上眼,下定決心阻決一切光線。可這裏的黑暗並不純粹,猶如萬花筒,各種顏色忽隱忽現,詭異變幻。她更用力合緊眼瞼,反而把她帶入更令人暈旋的色彩漩渦中。

許久,待雙眼力氣用盡,再也無法閉得更緊時,她放棄了。

緩緩睜開眼,卻沒有見到預期的血紅色,慢慢張開合攏的十指,沒有白色入眼。

她重新閉上眼。放下雙手。

再睜開時,印入眼中的是漫無邊際的夜色。

她驚恐地跳起。

走到中庭,擡頭看到天空黑雲低垂,那是濃密的、純粹的、不見半點雜色的黑,仿佛能將人瞬間吞沒的黑色。

裏蓉只覺得天旋地轉,在被黑暗吞沒的那一刹那,在她眼前浮現的是溫清平的模糊面容。

她笑了,心滿意足。

鹹豐十年九月二十日接到消息,從承德敢回來料理後事的瑞祥,回府後見到跪了一地的家奴。

“小姐呢?”他沒見著裏蓉的蹤影。

眾人低垂著頭,沒人敢應聲。

“顧雅,小姐病了?”他問裏蓉的貼身丫鬟。

顧雅邊抹眼淚邊搖頭。

“我問你小姐上哪了,沒讓你哭!”瑞祥不免急了,一下子去了兩個人已經夠他心煩了,再不見了裏蓉,他怎麽向父親在天之靈交代。

“園子被燒,煙霧遮天蔽日了有三天,有暴民趁機入府作亂,小姐……小姐被擄走了,哇……”顧雅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瑞祥呆楞住了。

靈堂裏冷色燭光輕閃,白色帷幔隨風晃動,和著悲傷哭泣,益發的肅殺清冷了。

“還要多久呀?”村婦打扮的裏蓉從溫清平身後的簾子探頭出來。

“還早著,我們出來不過十幾天,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不下千遍了。”駕著車溫的清平探手到身後拍她的頭。

“可是真的很悶呀。”她靠著溫清平坐好,雙腳悠悠地晃蕩。不一會,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回到馬車裏,出來時手裏多了一本書,重新坐好,翻開書。“讓我看看三十七像說的是什麽。”

“《推背圖》?”溫清平問。

“是,在整理阿瑪書房的時候找到的。”提及父親,裏蓉的情緒變得低落。

“別把這本書混在我的書裏,萬一要上山下海,你帶的東西你自己背。”溫清平逗她,沒想裏蓉順手就把書甩出去了,“那不要了。”

他阻擋不及,哭笑不得。“你怎麽說丟就丟啊。”

“想想你說的也是,預言之類的只會徒添悲傷而已。”

他無奈作罷,她說是風就雨的性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裏蓉突然開口喊他,“介之。”

“恩?”

“等回到你的家鄉後,我們要生好多好多的孩子。”依偎著溫清平,她仰望朗朗晴天,憧憬著未來。

“一個就夠了。”他的理想顯然和她的有出入。

“為什麽?”

“照顧你夠我累的了,再拖一大群孩子,我容易英年早逝。”

“溫先生,你已經不英年了。”

……

仿佛怕忘了來時的路,車輪一路記載著他們的行跡,所到之處都留下了長長的車痕。只不過車輪不知道,他們已不會再回頭。

“我要賣古董。”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小男孩踮起腳,仰起頭對櫃台後的白衣女子說話。他常在附近走動,知道這裏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姐經營著古董鋪。

白衣女子走櫃台裏走出來,半蹲下身子,微笑著問:“你有什麽古董要賣?”

“呶。”小男孩從懷裏掏出一本破舊的書籍,上面沾滿泥土,‘推背圖’三個字依稀可辯。

白衣女子並不急著接過書,而是問:“你怎麽知道這是古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