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九:葬器 鏡(第2/4頁)

"你不是人!"我終於嘶聲叫了出來:"你們都不是人哪!"

"我本來就不是人。"林姑娘目光中若有深意,對那群食客揮手道:"還站在這裏做什麽?滾吧!"

我看著他們依次走了出去,轉眼間,豪俠就變成了行屍走肉,隊伍最前那人一腳踢在金杯之上,發出哐啷啷的脆響,這脆響似乎驚動了沉默的行列,詛咒過的巫術升騰,熟悉的喧囂又一次噴湧出來——

"來來來,老劉,喝!"

"幹了!誰不幹誰是王八羔子!"

"六六六呀!"

我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正撞在林姑娘身上,一想到鍋中的女屍,忍不住大聲尖叫了起來。

沒有人如我一般的恐懼,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若有若無的憐憫和悲哀,好像所有人都洞察了這個故事,唯有我,是被戲弄的一個。

"溫明,你知道什麽是溫明麽?"林姑娘盯著我,似乎有什麽秘密要脫口而出。

"什麽?"我戰栗著問道:"溫文爾雅,明凈高潔,爹爹是這樣告訴我的。"

"我說的不是你這個溫明——"林姑娘躊躇半晌,緩緩踱到大堂正中的一幅中堂前,中堂上世外仙姝,寂寞如空林。

"是——這個!"

袍袖揮處,整張中堂已經被生生扯了下來,嵌在墻上的是一個方漆桶一樣的古怪東西,裏面開著一面,擱著一面古鏡,陰洌洌地映著寒光。

"這……這是什麽?"我分明地看見,座上男女臉上一起生了懼意,身子也在不經意間靠攏。

"這就是溫明,你在溫明鎮這麽久,就沒有發現家家都有這麽一樣事物麽?"林姑娘一只極美的手搭在鏡上,目光深深望去,雖然只是側影,我卻看得出她說不出的留戀。

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她終於略一用力,將那面古鏡翻轉了過來。

大廳在瞬間變成了一片黑暗,完全的黑暗,徹底的黑暗,似乎來自千尺下的地底。

"溫明,不要怕,不要怕呵。"依舊是林姑娘的聲音,從我面前三尺處傳來。

我循聲望去,目光漸漸適應了黑暗,幾點磷火的漂浮下,一張面龐在黑夜中勾出慘白的輪廓來——那赫然是、赫然是適才的華衣白骨,隱隱還可以辨別出身上的紅衣。

一連串深深淺淺的感嘆聲響起,怒紅夫人的聲音在雜音中分外清晰:

幾度紅塵入舊魂,無端辜負黃泉春。

十年一覺溫明夢,座上皆是斷腸人。

那聲音漸次唏噓,如歌如哭,身邊萬鬼唱和,似乎帶著滿腔的憤慨和不平。我心裏莫名生出一種悲淒,若不是看見那駭人的白骨,說不定便要合著調子吟唱起來。

"惡夢吧……都是惡夢吧!"用力捂著耳朵,跌跌撞撞地狂奔,身後的歌哭聲漸漸埋入塵土,仰頭,已是一天的繁星。

"小姐,你去了哪裏?"銀針在清寒別院的門前想必已經等了很久,一看見我出來,立即迎了過來,滿臉關切:"姑爺找你半天了!"

我咬咬牙,這樣不明不白的日子既然已經到頭了,我又何必替"那個人"掩飾?怒紅繡坊住的是一窟怨鬼,我就不信,清寒別院還能是什麽神仙洞府不成。"銀針,你跟我來——"我一把扯了她的手,直奔廳堂。

廳上那幅中堂曾經是我極力贊賞的,據說是出自嚴家老太爺的手筆,高山積雪,晶瑩純澈,無論布局筆法都是一流。

就是這一切,現在已經不過是個笑話,我怔怔地看著那面墻,青磚墻面上,一面溫明如一個女人的冷笑般囂張。

"不要動!"身後一個聲音迅雷般奔入大廳,我從沒有見過如此失態的子陵,不,我的夫君。

深深吸了口氣,我扳過了那面溫明——

幾乎是與此同時,子陵站在我的眼前,那一刻,我有了哈哈一笑的感覺——什麽如花美眷,無論如何營營,等待自己的,不過是一幅枯骨罷了。風流倜儻才貌雙絕的嚴家三少爺,入了土,又和街頭的花子有什麽區別?

雖然明明白白知道眼前就是子陵,但我無法對那具白骨喊出一聲"子陵"來,他那麽窘迫,似乎急急想要掩面,只是亦成枯骨的十指一舉到眼前就放下了。

"你和我實說吧,那個叫做清寒的女人又在哪裏?你們把我找來,究竟要做什麽?替死鬼麽?"記得小時候奶娘不在身邊一個人睡也會大哭,但是現在,我居然可以面對一具白骨平平靜靜地說話。

"溫明,你真是太性急了……"子陵的聲音從空空的軀殼傳出:"那天你若是肯多翻一頁《烈女傳》,自然就會發現清寒的名字就在怒紅夫人後面,她們二人的牌坊本來就是溫明鎮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