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四:翡翠香爐 故人香(第4/8頁)

他簽出支票。少婦看到上面的數字,嘆一聲:"許先生,你出手一向這麽大方?"

許雲峰笑:"助人為樂。"

"你沒想過我也許在行騙?"

"你不像。"

她不像。騙子是不會在落魄時還有那麽高貴的儀態的。雖然她一臉憔悴,發絲沒有光澤,可長年養尊處優培養出來的氣度不是一時半會兒消磨得去的。若說白月像是從深巷舊院裏走出來的佳人,這個少婦就像是小說裏落出來的一幅舊時代美人畫。仿佛不是現代真人。

最關鍵是,她從來不主動訴苦博取同情。

許雲峰問:"你住得遠不遠,路上方便嗎?要不要我叫車送你?"

少婦忙不叠婉言推拒。

這時,白月送那幾個太太下樓來。許雲峰回頭看了一眼,再轉過身,少婦已經不在,只有門簾不住晃動。

太太們各買一套對碗,和一大堆小物件。小店今日收獲不少。

許雲峰開她玩笑:"你真的做古董生意?我還從來不知道古董對碗可以一賣就那麽多套的。別是贗品吧?"

白月不同他計較小枝節,"許先生今天也做成了樁生意啊,不讓我看看這次是什麽寶貝?"

結果一看到那支嵌有寶石的玳瑁櫛,兩眼放光,平日說話輕聲細氣的她也放大聲音,懇求許雲峰:"轉給我如何?我願意出三倍的價。"

許雲峰笑著搖頭。

白月也是極聰明的人,一下就明白許雲峰的意思,他想她拿那個香爐換。她呵呵笑:"許先生,那香爐可比這支櫛值錢多了。"

"我不介意補空缺。"

白月抿著嘴,學他的樣子搖搖頭。這樁生意還是沒做成。也許太掃興。

紅雲很晚才回來,那時候白月已經在收拾東西要關門了。她倒了杯茶牛飲一口,問姐姐:"她又來了?"

白月低頭算賬,微笑著回應:"是,讓出好多東西來。有一支玳瑁櫛我特別喜歡,許雲峰不讓。"

"那個公子哥,"紅雲撅著紅唇,"傻呼呼的,因為條件優渥,不食人間疾苦,所以對人分外真誠。你看他開的古董跑車,像是從拍舊上海的電影裏扒下來的,天天開到我們門口停,如同一塊活招牌。"

白月給妹妹逗得直笑。

許雲峰雖然聽不到這段對話,但也可以想像這對姐妹會怎麽評論他。她們優雅而風趣,像一張可以變換色彩的畫。正因為這樣,他反而被吸引,往那家小店跑得更勤。

敏敏呢?她也不是沒有風度的女生,她頭腦聰明,人美麗。可是眼高於頂,凡事愛頤指氣使。就像一張鮮艷的油畫,初看驚艷,日子久了,也覺得不過爾爾。

隨後的日子,他常常去那對姐妹的小店,也常常碰到那位來變賣首飾的少婦。

她知道了她夫家姓段。

段太太每次來,總像是一部小說的精致開場,人未到而聲先至:先聽到一陣悅耳的門簾響動,然後有暗香浮動,再是輕輕的,有些躑躅的腳步聲。然後一個消瘦而清秀的年輕女子出現在面前。

她的話不多,同許雲峰說話,總是低著頭,有些害羞怕生,且極少談論家裏的狀況,他只能從簡短的對話裏得知一二。

公公的病不見起色,用藥昂貴。丈夫來信,說就快回來了,需要錢。小叔欠賭債,不得不為之償還,等等。

起先,她身上還有些首飾,珍珠耳環銀手鏈。漸漸地,也不見她戴出來,想必是在別的地方賤賣了。她當的東西,起初是些珠寶首飾,漸漸也到古董花瓶,名人字畫,然後又到一些普通小首飾。這便是山窮水盡的征兆。

有一方白玉遼硯,深得白月喜愛,還有一對火紅的珊瑚珠耳環,紅雲一拿到手,就歡喜地戴上。

那些怕都是她平日裏身上戴的,書房裏用的。或許從前,她就是別這對紅色的珊瑚珠耳環,用那方遼硯磨墨,她的丈夫提筆在宣紙上畫一對戲水的鴛鴦。

最讓人敬佩的是,生活如此艱辛,卻從來不見她抱怨。出身這麽好,卻又這麽能吃苦耐勞,非常難得。而且說到丈夫,臉上總會泛起紅暈,像是還在熱戀的少女一般。

紅雲說:"變賣嫁妝的女子也是不少,有次我上門給一個老太太看舊貨,銀瓶,黃玉筆筒,玉壓發……眼睛都看花。不過這麽年輕就把傍身的嫁妝當了,想著將來也辛酸。"

許雲峰笑:"她那在國外的丈夫也不知道在做點什麽,怎麽總是不停要錢?"

"開門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哪裏不需要錢?"

"她始終支持丈夫。這樣的妻子太難得了。"

白月從報紙裏擡起頭笑:"小心,她是別人的妻子。"

許雲峰聳聳肩,"我是感動,真的。她的情操,溫柔賢惠,無私付出。讓我想到我母親那一輩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