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終於來了 三(第2/5頁)

  “沒有姓馮的?”馮斯一怔,“那麽……會不會是遷走了?20年前呢?20年前有姓馮的嗎?”

  “我在這個山頭住了60多年了,村裏從來沒有姓馮的人!”老農很不耐煩地轉身要走。

  “那村裏有什麽人特別多的大家族嗎?”馮斯慌忙攔住他,想了想,從身上掏出十塊錢遞到他手裏。其實我應該想得到的,馮琦州很有可能是假名,馮這個姓可能都是假的。

  老農把鈔票揣進兜裏,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一些:“哪兒來啥家族啊?這個地方窮成這樣,以前鬧饑荒的時候,經常一個村死掉一大半的人……都是些零零散散的人家,能活下來湊成戶就不容易啦,還家族呢,你怕是電視劇看多了吧。”

  “謝謝您了,”馮斯點點頭,“你們不是窮嗎?還有電視看?”

  老農咧嘴一樂:“一個村還是有那麽一兩台的,一到晚上全村人都上他們家去擠著看。”

  老農離開後,馮斯側頭看著身邊的大山,從身上再次取出那張照片,對照了一下。

  “沒錯啊,就是這兒嘛……”他困惑地撓撓頭皮,“看來老頭子信裏寫的‘家族’另有文章啊,還是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吧。媽的,屁股疼死了……”

  進山的最後一條路坑坑窪窪的,他是坐一輛手扶拖拉機慢慢顛進來的。

  太陽正在緩緩西沉。如血的余暉下,這座小山村顯得黯淡而破敗,仿佛籠罩在一層不祥的陰雲之下。

  雙萍山不是什麽旅遊熱點,按照文瀟嵐找到的背包攻略裏的說法,這裏山路崎嶇難行,景致一般,物產貧瘠,也沒有任何歷史文化熱點可供挖掘,所以旅遊業一直很冷清,一年能來上幾個背包客就算不錯了。從縣城開往山區的客車一天只有一趟,馮斯算是運氣不錯正好趕上了。

  所以,這裏也壓根兒沒有什麽專門接待遊客的旅館,村長家裏算是條件最好的,也就是多幾間空房,平時可以騰出來接待一下偶爾的散客。馮斯沒有費什麽唇舌,五十塊錢一晚得到了一個陰暗的小房間,被褥濕得能滴出水來,蚊蟲與肥大的飛蛾圍著昏黃的電燈飛來飛去,墻上時不時能見到壁虎、蜘蛛,或是蚰蜒之類友好的生物。

  馮斯吃了一碗臥了個雞蛋的素面條,然後欣喜地發現此地手機還有信號,只是房間裏除了那盞電燈外,連個可供充電的插頭都沒有,手機電量不多了,只能到村長家的堂屋裏去充。剛一下樓,就聽到堂屋裏熱鬧無比,原來是不少村民聚在這裏看電視。他環視一圈,發現他問路的那個老頭兒,也搬了個小馬紮坐在那裏。老頭兒瞧見他,沖他招招手,他也揮了揮手,無聲地笑了。

  看來老頭兒說的是真的,還真是全村人都聚到有電視的人家裏來了。村長家不但有一台29英寸的彩電,可以用鍋蓋天線接收信號,還有一台國產山寨DVD機,此刻正在播放一部古老的好萊塢大片:動作明星施瓦辛格主演的《真實的謊言》。衣著簡樸到近乎破爛的村民們,坐在從自家帶來的小板凳或小馬紮上,聚精會神地看著這部老電影,忽而為了驚險勁爆的動作場面歡呼驚叫,忽而為了女主角那段性感至極的脫衣舞表演而嘿嘿傻笑。最為有趣的是,這些村民應該是文化程度太低,看簡單的字幕都費勁,因此電視機旁還站著一個戴眼鏡的老頭兒作解說,給村民們念一念關鍵對白。

  馮斯靠在樓梯口,看著這些貧窮的人的簡單娛樂,不知怎麽有點羨慕。他當然不是羨慕那種連電視機都買不起的生活,而是羨慕那種簡單純樸的心態。這種羨慕並不少見,隨便點開一個旅遊論壇,滿世界的男男女女都在向往原始的純凈,鞭撻工業文明的罪惡,每到一個青山綠水的地方就要“嗷嗷”叫兩聲“好想一輩子住在這裏劈柴喂馬”。這種論調原本被他不分青紅皂白地一律斥為“矯情型弱智小清新的無病呻吟”,每次見到都要毫不留情地挖苦一番,但此時此刻,他卻怎麽也無法抑制那種被他鄙夷嘲笑的感受。在這個天翻地覆的年代裏,他忽然間認識到,所謂的簡單純樸,真的不一定完全是小清新們的裝逼矯情,某些時候,知道得越多的人越痛苦,越復雜豐富的人生越讓人無奈。

  而這部《真實的謊言》也讓他想到一些和父母有關的往事。這部片子是我國20世紀90年代中期最早以分賬方式引進的商業大片之一,在國內上映的時候引發了觀影熱潮。不過馮斯當時還是個小小的嬰兒,對此不可能有任何記憶。據後來馮琦州說,那一年夫妻倆確實很想去看這部片子,但那段時間恰好馮斯生病了,持續高燒不退,因為兩人沒什麽親戚,找不到人幫忙照顧馮斯,最終也沒有擠出那幾個小時去看一場電影。好在就在那兩年,VCD開始風行,第二年馮琦州咬咬牙買了一台,和池蓮一起在家裏看完了《真實的謊言》的盜版碟,總算是彌補了一點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