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開闊海

此時港口已沒入視線之外,描摹在“瞻遠”上的雙眼被海浪沖得濕透,定睛注視著愈趨寬闊蒼涼的海洋。兩天兩夜後,這兩位夥伴已由易飛墟島渡海至索德斯島,百哩的航程盡是惡劣的天氣與逆向的海風。他們在索德斯島的港口稍作停留,只把皮水袋裝滿水,添購一張塗抹焦油的船帆,遮蓋保護帆具,以免在這艘沒有甲板的船上,受海水和雨水侵蝕。他們沒有事先備妥,是因為一般而言,巫師會藉咒語照料諸如此類的生活小節,也就是最常見、最起碼的咒語。的確,只要稍微費點魔法,就能把海水變淡,省去攜帶淡水的麻煩了。但是,格得好像極不願意運用法術、也不願意讓費蕖運用法術,他說:

“能不用最好。”他朋友沒有多問,也沒有爭論,因為海風開始注滿船帆時,兩人都感覺到一股寒如冬風的沉重壓力。泊口、海港、寧靜、安全,這些都在身後,他們已經轉身,奇Qisuu.сom書前往另一條路途,每件事情都危險重重,每項行動均具有意義。他們啟航前進的這條水路上,即使念持最基本的咒語,都可能改變機運,牽動大量和運數的均衡:因為他們正朝向“均衡”的正中心,前往光明與黑暗的交會處。在這種負擔下旅行的人,不會隨意念咒。

由索德斯島再度出航,繞行島嶼沿岸,白皚的曠野沒入霧嵐層疊的山陵。格得又把船轉為向南,至此,他們已經進入群島區的大商賈不曾到過的水域,也就是陲區的極外緣。

費蕖沒有詢問航線,他知道格得沒有選擇航線,而是往必要的方向而去。索德斯島在他們後面逐漸縮小黯淡,海浪在船首底下拍動,船只四周盡是海水,蒼波萬頃,水天相連。格得問:“這航路前方有什麽島嶼?”

“索德斯島的正南方沒有其他陸地。往東南方遠航的話,還可以碰到零星的小島:培拉莫、寇內、夠斯克,以及別稱‘末境’的埃斯托威。再往下走,就是‘開闊海’。”

“西南方尺?”

“羅洛梅尼島,那也是我們東陲的島嶼之一,附近有些小島,再過去一直要到南陲,才有一些島嶼:路得、突姆,以及沒有人會去的耳島。”

“我們可能會去。”格得蹙眉道。

“但願不要,”費蕖說:“大家都說那裏惹人厭惡,島上全是骨骸和怪物。水手都傳說,在耳島與遠叟島旁邊的海上,還可以看見一些別處看不到的星星,而且都尚未命名。”

“噯,當年帶我到柔克島的那艘船上,就有一個水手就提過這件事。他還講到遙遠的南陲有一種‘浮筏人’,一年只到陸地上一次,去砍伐大圓木,修建乘筏,其余的日子,他們就在隨著海洋的浪潮漂流,完全看不見陸地。我倒想看看那些浮筏人的群落。”

“我可不想,”費蕖笑道:“我只要陸地和陸地人:讓海睡在它的床上,我睡在我的床上。”

“我希望我能看遍群島區所有的城市,”格得手執帆繩,眼觀蒼茫大海,一邊說道:“像世界的中心黑弗諾島、神話出生地伊亞島、威島的噴泉之城虛裏絲,所有的城市和大島嶼,外緣陲區小島的奇異小城,我也想看看。我還想航行到最西邊的龍居諸嶼,或是北航進入浮冰區,直抵厚堅島。有人說,單單一個厚堅島就比群島區全部的島加起來還大:不過也有人說,那裏只是暗礁、巖石和浮冰交雜相陳的地方。誰也不知道。我倒很想看看北方大海裏的鯨魚……可是我不能去。我得去我該去的地方,背離所有明亮的海岸。以前我太心急,現在才會沒有多余的時間。我把心中盼望的陽光、城市、遙遠的異域,都拿去換一丁點力量、一個黑影、還有黑暗了。”於是,格得如天生的法師就,把他的恐懼和憾恨編成一首詩歌,那首簡短的哀歌,半頒半唱,不僅是為自己而編,連他的朋友也從《厄瑞亞拜行誼》中摘取字句,做為回應:“噢,願吾重見明亮爐火、黑弗諾白塔……”

他們就這樣沿著狹窄的航道,穿越廣袤無人的大海。當天所見,大多是一群群向南遊的銀魚,沒有半條海豚跳躍,也沒有海鷗、大型海雀、或燕鷗飛翔劃破灰沉沉的天空。東方轉暗、西人漸紅時,費蕖拿出食物平分,並說:“這是最後的麥酒了。我要敬那位想到在寒冷的冬天娌,為兩個口渴的男人把酒桶放上船的人:我妹妹雅柔。”

格得一聽,馬上撇下陰郁的思緒及凝望大海的目光,也誠摯地舉酒向雅柔致敬,或許還比費蕖更誠摯。一想到雅柔,格得的腦海便感受到她那帶著聰穎與童稚氣息的甜美。她與他認識的人都不同。(格得認識什麽少女嗎?但他完全沒想過這一點。)“她就像小魚,一尾小鯉魚,在清澈的溪河中遊著,”格得說:“看似一無防衛,但誰也無法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