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紫蜮膏

〔一〕

三月初頭,倒春寒來襲。城外桃林,一陣兒冷風吹過,桃花紛紛落下,太陽瞬間隱入雲層不見,天空恢復了昏暗。

沫兒連打了幾個噴嚏,噴出一個大大的鼻涕泡兒。他抱緊圓肚瓷瓶,撮起嘴巴,小心地不讓鼻涕泡兒破裂,一雙黑眼珠子爍爍放光,得意地含糊著聲音道:“啊呀,文清快看,這麽大的泡泡!”

文清也不覺得惡心,接過瓷瓶,嘿嘿一笑,從懷裏抽出一條手帕,朝著他的鼻子擰去。沫兒一躲,泡泡破了,鼻涕兒糊了滿臉。

今日兩人受婉娘指使,出來尋找制作香粉的材料。今年洛陽風水異常,天氣陰冷,最適合桃樹的一種贅生物——桃面癭生長。桃面癭算是一種菌類,長在桃樹枝幹癰瘤之下,表面如同嬰兒面頰一般細膩紅潤,有去瘢除痕之特效,是做香粉不可多得的材料。這幾天,兩人將城內外附近的桃林走了個遍,總算找到這麽一株。

兩個人鬧著,一時忘記了寒冷,興沖沖回了城。未到新中橋,便聽有人呐喊尖叫,喝彩聲不斷。擠進去一看,原來是暗香館的畫舫,沿洛水搖曳而行。

洛陽城中青樓多以此招攬主顧,兩人不以為怪,駐足圍觀。畫舫共三層,雕梁畫棟,裝飾豪華。一層奏樂,多位樂師身著盛裝,演奏得如醉如癡;二層則有十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子憑欄而立,個個氣質高雅,姿色不凡,任由他人評頭論足;三層頂部,幾個身姿婀娜的舞伎聞樂展袖,翩若驚鴻,引來兩岸青年男子高聲喝彩。

兩人看了片刻,正要離開,只聽旁邊一個高瘦青年道:“花魁怎麽還不出來?”

他旁邊一個猥瑣胖子咯咯笑道:“今日新花魁第一次亮相,自然要吊足人的胃口。”瘦子好奇道:“新花魁?是哪一位?”

胖子吞咽著口水,神神秘秘道:“身世神秘,據說驚為天人,別稱黑牡丹。”

正說著,炮聲大作,鼓樂齊鳴,圍觀的人群頓時沸騰起來。畫舫頂端緩緩升起一個木台,木台之上,一個白衣女子臨風而立,渾身上下無一件珠寶首飾,唯在鬢間攢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象牙色的皮膚純凈自然,眼神空靈孤傲,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墜落人間,同她一比,二樓那些珠環翠繞的女子全成了搔首弄姿的庸脂俗粉。

周圍靜寂了片刻,突然掌聲雷動,不知誰帶頭叫了聲“黑牡丹”,圍觀者都跟著叫了起來,更有那些風流的富家公子,拿了銀錢、玉佩朝畫舫拋去,一時間叮咚嘩啦,墜入洛水中的金銀珠寶不計其數。

文清道:“看著有些面熟。”

沫兒咬唇良久,答道:“是曾繡。”文清吃了一驚,兩人看著畫舫漸漸駛去,唏噓不止。

〔二〕

不出婉娘所料,眼波橫一夜之間火了起來,來定胭脂水粉的,多有指明要這一款。婉娘又制作了一些優質淺色系眼妝,作為眼波橫的同一系列,而原本一兩銀子的定價也漲到了五兩,賺了個盆滿缽滿。

那株烏珠草,被安置在原來放置蔓珠華沙的假山山洞裏,婉娘和黃三每日輪流去翻土澆灌,查看長勢,寶貝得很。一到三月,天氣轉暖,經過半個月的培養,很快葉子中間抽出了花苞,結出一個個果子來。

這些果子尚未成熟,但已經看出形狀:外面兩片微黃的長形花萼,上下合在一起,像眼皮一樣包裹著圓形的果實,花萼邊緣一圈黑色絨毛,微微翹起,像是一只只睡美人的眼睛。沫兒總想扒開花萼,看看裏面是不是有一只同人一樣的眼珠子,被婉娘訓斥了回去。

這日上午,婉娘去看了烏珠草,回來便讓文清去請老四並順便買米,沫兒雖然討厭老四,但不願在家幹活,便自告奮勇跟了去。

將近午時,街上酒樓已經開門迎客,飯菜飄香。沫兒揉著肚子,道:“我要讓婉娘請我們吃烤全羊。”

文清吸溜著清涕,道:“婉娘才舍不得呢。”

沫兒嫉妒道:“光一款眼波橫,不知她賺了多少。讓我們沒日沒夜地趕工,工錢又不增加。哼,她至少要請我喝個羊肉湯,我要多加肉的。”

文清傻笑道:“我喝湯就行,把肉給你。”正暢想烤全羊的美味,見對面行人中一個身量苗條,腹部卻高高隆起的女子低頭走路,分明是捕快老四的老婆錢玉屏。

文清連忙打招呼,高聲叫道:“呃……四嬸子!”不料那女子一愣,看了一眼文清和沫兒,表情冷淡,腳步飛快,一會兒便走入人叢中不見。

文清舉起的手尷尬地留在空中,撓頭自嘲道:“認錯人了。嘿嘿。”沫兒促狹地哈哈大笑。

到了柳枝巷,老四的嶽母吳氏正嗑著瓜子倚門而立,看到文清和沫兒,愣了一下,扭頭便走,順手將門從裏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