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龜息香

〔一〕

沫兒恍恍惚惚地出了園子,所幸各門大開,也未碰上其他人。

這一切,原來都是婉娘設的局。三月三自己撿到玉魚兒,流落聞香榭,那些人不約而同問起的孩子,婉娘亦真亦假的回答……看似關心,卻是一樁買賣。

婉娘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卻從來不肯吐露半分。娘原來叫易青。那爹爹呢?娘為什麽會死?陰陽十二祭啟動,婉娘便要將自己送給黃三——做什麽?難道也是將自己的血喝掉?婉娘說的“良藥”,莫非就自己?

已經過了午時,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天空灰蒙蒙的,太陽模模糊糊探出了頭,有氣無力地斜掛在天上,蒼白得像沫兒的臉。

沫兒茫然地在街上遊蕩,心猶如被掏空了一般,連頭腦裏也感覺空蕩蕩的。如同一個人總是小心翼翼地走在獨木橋上,不敢有絲毫懈怠。等他到達了對岸,看到一堵厚實的高墻,試了又試之後,他以為自己終於停靠一下了,老天卻在他下定決心靠上去的那一刻,將墻轟然推到,只剩下那人跌得生疼,不知所措。

沫兒不知道該走向何處。他沒有勇氣去面對婉娘,聽她笑眯眯承認自己猜測的一切,甚至不敢去見文清,盡管文清什麽也不知道。他寧願自己從來沒去過聞香榭,那麽就不會對生活對未來對幸福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而這個幻想,就是那堵想要倚靠的墻壁。沫兒,就是那個謹慎多疑的倒黴蛋——在這個寒冷的冬日,本就早熟的沫兒不可避免地快速成長了。

微風送來陣陣飯菜的香味,沫兒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事情並未弄清楚,一切還都是謎,所以沫兒當然不能倒下。既然以前在洛陽城裏憑著乞討就能生存,那麽如今也照樣可以活下去。沫兒摸了摸口袋裏的幾十文錢,去旁邊的一個包子店買了三個大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

沫兒決定,去找小五。

※※※

洛陽城這麽大,要找個人著實太難。沫兒找了多家客棧,都沒有打聽到小五的蹤跡。

冬天天短,天氣又不好,申時末天便黑了。沫兒舍不得花剩下的幾文錢,便想去以前做乞丐時待的地方討些飯去。誰知那些乞丐一見他衣著體面,都伸手問他討錢。而且幾個酒樓送來的殘羹剩飯只有一些湯湯水水,各種湯汁、吃剩的骨頭和半拉半拉的饅頭雜和在一起,沫兒看得作嘔,實在難以下咽,也不好意思和其他老丐爭搶,不得已只好故裝大方,將幾文錢送與一名老乞丐後轉身離開。

這樣一來,飯沒討到,反而變得身無分文。沫兒在南市附近遊蕩了一番,也沒碰見一個熟人,不由得失望,心道,聞香榭上下果然對自己心懷不軌,天黑了自己不回去,文清竟然都不出來尋找。轉念又罵自己:為什麽還對聞香榭念念不忘?連文清算上,沒一個好人!

轉過街角,一家茶館燈火通明,說書的、唱曲兒的,熱鬧非凡。沫兒探頭看了看,大搖大擺走了進去,往角落一個凳子上一坐。小二慌忙過來斟茶,道:“這位客官要龍井還是毛尖?”

沫兒大咧咧道:“不用,白開水即可。”

見小二眼現鄙夷,隨手指了一下旁邊那個錦衣華服、正搖頭晃腦聽戲的大胖子,“我等我們家公子。”小二頓時點頭哈腰,殷勤地給他斟了一碗水,還送來一小碟糕點,道:“您慢用。”

沫兒很得意自己的小聰明。文雅地將糕點吃完,喝完了水,本想走開,卻不知去哪裏,只好冒著被揭穿的危險厚著臉皮坐著想心事。

一個衣著華麗、面目粗俗的壯漢走了進來,在胖子肩上一拍,哈哈笑道:“趙掌櫃今日也來看戲?”毫不客氣在胖子身邊坐下。胖子拱手笑道:“正等你喝酒聊天呢。”也不看戲了,與這壯漢東拉西扯,全是生意上的事情和市井之間的奇聞奇談。

見天色已晚,沫兒趁小二不注意,便想起身溜走。這時卻聽壯漢神神秘秘道:“趙掌櫃有沒有聽說過最近的盜墓事件?”

沫兒一聽“盜墓”二字,又坐了下來。鄰桌一個白面長須男子聽了壯漢的話,也將頭湊了過來,道:“聽說有三家墳墓被盜,都是剛死不久的年輕女眷!”

壯漢呷了一口酒,伸出四個手指晃了晃,得意地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是四家!四家呢!”

長須男子吃驚道:“真的?”

胖子點頭道:“我也聽說了。第四家是城南的孟家,他家女兒得了癆病,剛死不到一個月。”

長須男子疑惑道:“可是這些墳墓有陪葬?”

壯漢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道:“這幾家雖然家境還不錯,但這些女子都是少喪①,不吉利的,哪有什麽好的陪葬?頂多一兩件日常戴的首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