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接敵

時近五月,我終於拿到了皇上的聖旨,還有一封家書。聖旨中所言毫無新意,不外就是勉力我前線將士奮勇殺敵,為君報國雲雲。幾個統領待我宣了聖旨,茫然不知所謂,只有沐英傑低聲問了句:“聖上可知倭奴增兵一事?”

我當然無從告知,也只能學著聖旨的口氣敷衍幾句。等遣散了眾將,我啟開家書,看字跡龍飛鳳舞便知是韋白的手筆。

“臣韋白代皇帝陛下書:……”我看到這個擡頭吃了一驚,居然不是韋白寫的,而是聖上的密旨。

“……聽聞明卿漢平一役殺敵五萬,朕實慰之。然大越水師盡滅於倭奴之手,此朕平生之大恥!援兵雲雲當可靜待,只是當下朝局不穩,朕實無可信將領,萬難抉擇。……兵家亦言: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亡。朕望明卿為善敗將軍,明卿好自為之……”其後尚有功成之日定有列土封爵之類的話。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隨後發現自己的嘆氣已經成了習慣,又想起當年虎嫂總是說我嘆氣不好,弄得少年老成。不過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我嘆氣也是不得已而為。我大越水師居然會敗給小小倭奴,的確是聖上的大恥。我已經有了經驗,“君辱臣死”這句話絕非說著玩的,此番不知哪位同僚又要去“死君”了。

等聖上找到了合適的將領,我還活著嗎?

高濟的野花和我在京師所見的完全一樣,一點點的星黃遍布草原之上。我無暇去觀賞,因為剛才探馬回報,一支倭奴大軍已經離我們只有五十裏了。五十裏只是一日的行程,若是我們以逸待勞,明日可以大破敵軍,當然也可能留下一個守株待兔的笑話。所以,我要探馬加緊監視,同時要四營備戰。

敵人的斥候不可能找到我的本陣,這點自信是因為我從距大營十裏就開始布置暗哨。成敏覺得這是浪費兵力,甚至他覺得探馬營也不是必要的。不過我不同意,撇開兵家不說,就說下棋,你知道了對手下一步怎麽走,自然贏的機會就大。牌九骰子更是不必說,多少賭徒不曾渴望過擁有一雙能看透牌背骰盅的眼睛?

知人而不為人知。

子時初過,倭奴的大營已經被我方探馬發現。我在卯時下令大軍前行,劉欽領輜重營固守。若是倭奴今日不偷懶,我們將在野狼灘對陣。若是倭奴偷懶,我軍則能立足野狼灘,阻斷倭奴北上之路。

我看重野狼灘是因為它的地勢,我不知道為什麽高濟人把一個山谷叫“灘”,或許曾經也有過水吧,不過現在只是一條山谷,很淺的山谷。

伏兵和弓箭手得早走一步,所以成敏他們是急行軍,充當先鋒。

等我到達預定戰場時,我發現我錯了。

一個身穿紅甲的倭將領兵駐在野狼灘,好整以暇,似乎等我很久了。成敏的先鋒只好列陣山谷之外,等我到來。我有些懊悔,慢了一步。倭奴一定是在昨夜就已經派人來了。這支倭奴大隊不過兩萬人,硬抗我不會怕他,只是我擔心援軍不至,傷亡過重必會影響士氣。

“傳令後軍阮睦,令其率三千人由西山翻過去,從後側奇襲野狼灘。呃,若是中途遇敵,切莫死戰,退守便可。沐英傑,率本部人馬與成敏布倒八字陣,鎖住野狼灘。”我讓人傳令,想了想,又道:“中軍鄭歡統兵列陣東山腳下,防備敵人偷營。”

幾個將軍奉命而出,我知道此番碰上了強將,心中微微有些不穩。

“大夫擔心了?”孫士謙問我。

我沒有嘴硬,道:“的確,能搶先站住野狼灘是布妙棋,進可攻,退可守。若是倭兵附近還有大軍,兩相呼應,我就只有葬身於此了。”

“大夫讓阮睦將軍劫其後路,必定能馬到功成。”孫士謙道。

我苦笑道:“兵陣之事哪有那麽簡單的?我只是讓阮睦前去探探路罷了。若是敵將不是庸人,恐怕能走的路已經都封死了。”

孫士謙沒說什麽,退了出去。

中軍紮營之時,倭將已經在立寨了,恐怕他想和我方相抗,等待援兵。阮睦果然在山上遭遇了敵軍,幸好退得快,並未有什麽大的損失。敵軍也派了人馬從東側探路,被我鄭歡部擊退。

高濟野狼灘,注定了要有兩支異國軍旅在此搏殺。

敵軍人數該過三萬,我軍在人數上占的優勢並不大。兵法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現在人數相若,莫非退避是上策?

幾日來,敵我於野狼灘幾翻攻守,勢同拉鋸。我華夏兵家最忌諱的便是對陣死戰,出奇制勝乃是兵法的綱領。我命人在河流上遊築壩,截斷水流。倭兵身處下遊,如此一來只有跑去更遠的地方打水,士氣必定大落。

原本也算得是條妙計,不料敵將孰非庸手,居然繞道百裏,劫了我的壩營,毀了堤壩,使我連日苦勞化為烏有,還折了百十精兵。鄭歡獲悉之後仰天狂笑,道:“終有敵手!”或許很多將軍都是如此,他們不怕死,卻怕沒有敵手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