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第2/15頁)

蔡主簿伏在地上,“下臣不敢多言。”

“但說無妨,恕你無罪。”

“王爺半生富貴,半生飄零,此刻當流連域外市井行乞為生,受盡顛沛之苦。未來卻是命途難料,下臣愚鈍,從骨相上無法得悉天機。”

太後驀地一怔,愣了半晌,蔡主簿端跪不動。照浪暗想,此人絕不簡單,輕咳一聲。太後揮手道:“罷了,你退下。此事……”她淡淡一笑,見蔡主簿搗蒜如泥地磕頭,知他明白個中輕重,不再多說。

“等尋回王爺,再找你來摸骨。”太後如是說,蔡主簿惶恐謝恩退下。

照浪遍身冷汗,侍立在旁靜候,太後突然說道:“說起摸骨看相,那紫顏曾為他易容,揭開面皮看過,定知真假。你去找他問話,再派人搜尋熙王爺下落,速速回報。”

照浪應了,如釋重負地躬身退出殿去,太後似在他身後長嘆了一聲,卻疾如星墜,待要細聽,早已去得遠了。

次日午時,照浪登門拜訪紫府。他一人一騎來勢洶洶,門口童子皆不及攔,被他徑自闖進,單身入了披錦屋。紫顏正蓋了一幅菱紋綺地乘雲繡的錦被合目午睡,猛張眼時,照浪已到了明間,他便隔了翡翠紗帳子笑道:“城主如此情急,莫非火燒了眉毛?”

照浪尚不及回答,聞訊趕來的側側玉腕橫掃,攆開他兩步擋在東屋的水晶珠簾外,冷了臉道:“親疏有別,這裏不是你的照浪城。”

“有砍頭的大事!”照浪喝了一聲,尋了烏木鑲大理石的椅子坐下。側側見他規矩了,橫眉冷眼叉手站在一旁監視。照浪靜下來,瞧她滿是戒備的俏模樣,哈哈笑道:“放心,我和他商議的是國家大事,不必你護著。”

側側鳳眼一瞪,道:“你與我家仇怨未解,誰知你安的什麽心?”照浪嘆道:“唉,又提起前事……怪我少年意氣戲弄令尊,並非有意害他。不想他心氣太高,受不得委屈。”

勾起了心頭舊怨,側側怒目而視道:“你忘了你家管事當年如何舌燦蓮花誘我爹出谷?說是化解我爹與人的結怨,沒想到你卻讓他、讓他……”心中淒怨,說不下去。照浪神色淡然地道:“他當時輸得心服口服,你沒資格找我報仇。如果一定要無理取鬧,我奉陪便是。”

側側惱怒之極,她知照浪說的是事實。昔日不明沉香子為何而輸,在紫顏與照浪比試後,方知爹爹也有過不去的溝坎。幼時心中神化了的爹爹,因過分自負造成了悲劇,側側每每想到就黯然神傷。

沒多久紫顏出來,松松地披了棕羅灑線繡流水紋夾衫,磊落如松玉立。他拉她走到一邊好言安慰,側側眼圈一紅,寸心間萬縷恨愁,道:“見到照浪,總會想起爹爹。”

紫顏心下嘆息,側側道:“不用管我,你且聽他要說什麽,倘有一絲不滿意,叫我一聲,我就把他打出門去。”說完出了房門,穿越屋外婆娑樹影中的花徑,點滴往事如光影撲面,幾番欲斷還連,在眼前明滅難消。

待屋中剩了他們兩人,照浪凝視紫顏良久,吐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我有要事求你。”語氣裏別有一種隱忍退讓,是先前絕難見到的妥協。

“你居然肯求我?”紫顏玩味地望了他的眼。

“不錯,今趟為了一樁極緊要的大事,非求你不可。”照浪正色斂容,冷寂的面孔背後藏了一縷淡淡的溫情。紫顏澹然一笑,渾不在意地隨口道:“你若肯欠我一條命,再開口不遲。”

“好。你助我得手,我就還你一條命,任憑你處置。”

紫顏終於動容,細辨他眉目間郁碧停雲的心事,沉吟道:“究竟是為了什麽事,容得你這般舍身忘己?”昨日豪情萬裏、摩空劈荒的猛虎,如今肯放下顏面功名,紫顏不禁覺出蒼涼的意味。

照浪字字生寒地說道:“幫我救熙王爺。”紫顏眼中神光飛掠,微笑道:“城主在說玩笑話。”照浪冷冷地道:“你心知肚明。”忽然伸手箍緊紫顏的手腕,神色肅然,“我已查到他的下落,需你一臂之力,讓他重現人間。”

真是經綸手,擎天劍,紫顏長長嘆出一口氣去。

“原來你都知道了。”那樣的面相本不是短命人。紫顏默默地想起初見熙王爺時,沉香谷斯人猶在,蒼露濕苔,而後消磨的這些日子,韶光流水中香竭塵盡。“只因那人是替身,當年謀反時,才必須讓你扮成熙王爺。不然,熙王爺本就有替身,何必多此一舉?若真是熙王爺本人,他認得姽婳,蘼香鋪就開在紫府門口,豈會不去打個招呼?那人卻並不熟悉這段過往,可見是假的。更不用說,我為他易容時,發現了師父留下的痕跡。”

“你說的是。我跟隨王爺多年,那替身扮得再像,還是能有所察覺,只是當時在太後面前懶得拆穿,怕他惱羞成怒毀了王爺性命。”照浪提及沉香子,避開了紫顏的目光,“或許你師父洞悉將來會受王爺脅迫,特意在那人身上埋下一根反骨制衡王爺。枉我以為在易容術上贏過了他,竟不曾看出絲毫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