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第4/14頁)

照浪收起的刀猛然出鞘,一記刀光狠狠擊在欄杆上。刀痕迅速蔓延,裂縫哢哢地爬上一根立柱,繼而回廊的一角如猝死般決然坍塌,塵泥四濺。漆瓦灰土匍匐在照浪腳下,他無表情地回望山頂。玉觀樓只是途中的山谷,早早走完了,他要踏上更高的山峰。

照浪疾步趕上紫顏,沒走幾步,對他輕松地提起話題道:“對了,我樓裏來了幾個不一樣的易容師。”

“哦?”紫顏漫不經心,猶如春風過耳。

照浪神秘一笑,看著雕花琢鳥的粉漆回廊,慢悠悠地道:“你信我的眼光,如今敢來的人頗有斤兩,知道輸給你會很丟臉。為了不再讓你白跑,我稍把關看了看,想混吃騙喝的,一律打斷腿趕出門去。”

紫顏眼中清影湛明,道:“如此,不知有些什麽人?”

“你聽過翠羽閬苑之名麽?”

紫顏收了輕慢,點頭道:“聽說那裏地處海外仙島,島民容顏不老,專出高妙的易容師。”

“藥師館呢?”

“唔,易容只是副業,不過也有懂行的人。”

“還有錦心堂。”照浪目光炯炯,留意紫顏神色的變化。“紫先生不愧是國手,這些人如今都在我玉觀樓。若連同行的面子也不給,有點說不過去。”

紫顏的神情難得凝重。多年前的十師會上,他曾推斷出那些隱在暗處的易容師,即出自上述門派。當時以十師之能,並未第一眼看破對方的易容術,這些人的實力不可小覷。

風雲際會。如果沒有照浪推波助瀾,恐怕令這些人雲集京城並非易事。

“既有這麽多人才,城主不妨都請進宮裏去,太後有他們保命,百年後也會是少女模樣,何必我去摻和?”紫顏笑眯眯地回答。

有時候,照浪真想一掌把他的笑容按回去。

“玉觀樓太冷清,我已允易容師開門治人,想收錢的就開高價,想積福的銀錢全免,每人掛出名號展露才藝。今日午後有三位易容師現場施術,明日會再換三位,唔,其中某些本事,和你大不相同。”照浪恢復了冷峻,以鷹隼陰鷙的目光斜睨紫顏,“你不來也好,他們若知道你來,有了勝負心,反而不好看了。”

說完,獨自踏步向前,不再看紫顏一眼。

長生在玉壘堂前花廳焦躁踱步。

府中沒了螢火,一樁樁瑣碎細屑的事湧到他眼前,四只手也忙不過。凡看護門庭、灑掃廳堂、修剪花草、洗浣衣物諸事,差了青衣童子各就各位,他時時巡走監管,只恨看不過來。天一塢伶人操詞練曲,演習裝扮,乃至鑼鼓絲竹,也要他費心用神。

要命的是衙門裏的人又來過一趟,帶來壞消息。

側側一身丹霞紅衣,捧了一株曇花侍弄。含苞的白花狀若美人,長生瞥了一眼,心情稍安,隨口道:“要開花了?”

“今晚。”側側撫著黑瓷花盆,想到可與紫顏共賞花開即謝的華美,抿嘴笑著。

“唉!偏偏螢火不在。”長生握拳,憤憤地踢了踢青石地磚,“又有人頂了他的樣貌犯案,再這樣下去……”

這時紫顏回府,衫子沾了花瓣,珠粉飄金。長生忙把螢火的事說了,側側迎上來,為他換去沾了泥塵的金衫,蹙眉道:“照浪尋你何事?”

“無非叫我去玉觀樓。”側側遞上茶,紫顏呷了一口,對兩人道,“我托他去官府打聽,等消息便是。”長生這才靜下來。

側側凝眸問:“這人終不可信。有什麽要我做的?”紫顏笑道:“我先去玉觀樓走走,或有線索也未可知。家裏要人守著,你少出門為好。萬一下回有賊子易容成你,要嫁去什麽王公將軍府,上門來要人,可就塌了天。”

側側嗔怪道:“沒個正經!你不必怕,如果真有人來,我再往湖裏一跳……”紫顏叫道:“喂喂,你在水裏重得像秤砣,螢火不在,我未必能撈得動。”側側紅了臉啐他一口,抿了嘴只管融融地笑。

自從紫顏坦承他這一年恐有大難,往日金泥文繡畫不出的心事,終有了清晰的輪廓。她的心不再仿徨無定,像一抹收束在鏡中的月白之光,熨成了如意的銅紋。

她要守在他身邊,共擔未知的劫難。

和側側軟語俏言幾句後,紫顏哼著曲子,領長生到瀛壺房挑面具和衣飾。長生見他毫不擔憂螢火,跟在後面唉聲嘆氣。

瀛壺房西屋的庫房遍鋪了紅錦地衣,幾十只烏木箱子上堆滿姚黃魏紫的霓裳,長生雙目迷離,陷進了香粉堆裏,發愁該如何挑揀。紫顏忍痛望了這些翠袖金縷的衣飾,嘆道:“選最難看、料子最差的衣服,不引人注目為宜。”

長生摸摸頭,暗想他自己便罷了,紫顏怕是連一襲布衫也能穿出俊俏風流,除非……想了想道:“少爺,你信得過我,就讓我為你易容,管叫照浪也認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