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第2/14頁)

屋裏最奇特的是絕無帳幔紗綾,只有金絲藤竹簾數掛,陳設一覽無余。長生推敲後又驚覺,在特定的落腳點才能看清周遭,若是站錯了地方,不但櫃格互擋,還有說不出的奇怪。他皺眉苦思,紫顏若無其事地道:“這裏櫥櫃可自由移動,螢火不在時,切莫偷進裏屋。跟緊我,別走開了。”

長生喏喏應了,不敢多動。紫顏在案邊拿起幾張箋紙看了,長生嘆道:“他比巡街的還忙,全是雞毛蒜皮的事。”紫顏翻動下面的箋紙,眸光閃動。

長生道:“少爺,你既說他昨夜和你在一起,為何要來這裏?”

“看他近日去了什麽地方,遇上什麽人。”

“你是說,他惹了仇家?”

紫顏目光停留,長生湊過來,見是一份玉觀樓的進出記錄。想到先前去玉觀樓時碰上螢火,不消說,他定是不時在那處查探消息。

“普通的仇家怎能尋得到他?”

長生看見紫顏眼裏的笑意,忽然明了。這一切與易容師有關,可能針對螢火,可能意在紫顏。他手心發涼,沉聲請命道:“我這就去玉觀樓打聽消息。”

“不必。”紫顏從懷裏取出一封燙金的帖子,長生嗅到清香撲面蕩來,“照浪請我敘舊,正好算算前面的舊賬。”

羿山是城中唯一的大山,依山而建的百丈朱欄回廊最為知名。在回廊蜿蜒的中段有座醉醒樓,華堂綺戶,雕窗畫屏,上可飽覽山川秀色,下可俯瞰半城風光。每間屋子無不提前數日被貴胄豪富搶訂一空,動輒花費千金,是名副其實的銷金窟。

此刻紫顏正伏在窗邊縱目眺望,一管管翠竹如碧玉清瑩,風過婆娑,青浪一波一波跌宕翻湧,撩動塵間心事。

“這間屋屬我名下之物,你得閑可以過來,不會有人阻你。”照浪淵渟嶽峙地站在水晶桌邊,穿了絳紅五彩羅衣,威武下別有風姿。天氣悶熱得緊,他從袖中取出一條紅綃汗巾,拭了拭額頭,信步向紫顏走來。

紫顏一身金織衣飾,無所用心地伸手在冰裂紋格欞的風窗下接著斑駁陽光,自顧自凝視手掌,並不理會照浪的殷勤。

“西蠻某國進貢的谷酒,聽說要這樣喝——”照浪順手從桌上拿起一只碧綠的竹筒,拔了塞子在手心倒了淺淺一口,當紫顏面啜飲,“主人親自飲了,再敬客人喝過一口,才算賓主盡歡。”

說完,不由分說將竹筒遞到紫顏嘴邊。紫顏斜睨一眼,像是看透了他心思,笑道:“你玉觀樓的好手呢,怎不帶來作陪?上回從姽婳那處支了迷香,沒用完的,還可以再點上。”

照浪毫無愧色地笑道:“說到姽婳,你聞見她為我配的香了麽?”

紫顏指了指鼻子,“傷風。”

照浪哈哈大笑,與他鬥嘴比別人來得有樂趣。想起一事,道:“這回我有事找你。太後的病好些了,神智略略清明,得知今趟易容師齊聚京城之事,聽說你尚活著,很是欣慰。”

紫顏的手從窗外縮回,像是禁不住長曬,連窗子亦掩上了一半。他接過竹筒,不管照浪有無松手,徑自喝了,方道:“她躺了好幾個月了吧。”

“是,纏綿病榻,氣色差了許多。我問太後想不想見你,她說……”照浪見他清俊的面容忽現淩厲,不禁一頓,“太後說易容鬥法甚是新奇,不若等你們爭奇鬥艷分出輸贏,再見你不遲。言下之意,你即便輸給了誰,她還是要見的。”

紫顏冷笑道:“我非伶人戲子,不曾賣命給她。幾時不想做他們的臣子,天下之大,哪裏都去得。她想見我就見?由不得她做主。”

照浪難得順了他道:“不錯,你總有法子換過臉面,任他皇親國戚也尋不到。只是,你不覺蹊蹺?”端詳紫顏,欲從眉梢眼角猜測他真實的心意,“易容師說到底和醫師差別無幾,三教九流而已,惹得天家頻頻垂顧,你竟不好奇這背後的緣由?”

紫顏莞爾一笑,看了他道:“城主既是太後心腹,個中緣由,只管開口相詢便是。”

照浪深深看他一眼,慢條斯理地道:“江山大局上的一枚棋子,又怎知弈者所想?”

“城主自謙。倒是這個……”紫顏將熏了香的帖子往案上一丟,“城主染了脂粉氣,真不是件好事。”

照浪閑閑地高翹了雙腿,笑道:“莫非我送把帶血的大刀過來,才符合殺人如麻的霸主身份?你既愛香,我也沾了這脾氣,蘼香鋪……是個好地方。”

紫顏凝視他神情蕭索的面容,久處江湖的戾氣漸漸消退,困在玉觀樓的照浪猶如落魄的浪蕩王孫,失卻了初遇時勢如獅虎的霸氣。熙王爺用他時,他征伐各地視人命為草芥,狠得瀟灑自在。如今為太後奔波,手下能人異士一齊賦閑無事,盡成了混跡市井的酒肉之徒。若這是朝廷一石二鳥之計,恐怕太後的病好了,照浪也就成為一枚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