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破

“來不及布陷阱了!側兒,你和紫顏一起去,看能不能推動門前的石磨。”說完這句話,沉香子無力地躺在床上,暗恨自己連起床走路的勁力都不復存。

草屋前有個巨大的石磨,直徑比側側伸開兩臂更長,從未磨過東西,野草一溜兒繁茂地生長。側側卷起袖子用力一推,石磨紋絲不動,紫顏袖手旁觀,看她或彎腰或挺胸,使盡千般氣力。

不動如山。石磨就像長在土裏的參天大樹,不耐蚍蜉相撼。沉香子嘆息的聲音自屋內傳來:“果然不成?”側側心急火燎,知道這是成敗的關鍵,可紫顏也派不上用場,一時心下沒了法子,難過得直想哭。

這時,紫顏從屋後牽來他那兩匹白馬,拴好了韁繩,輕一揚鞭。大石磨如被雲朵托住,登即喀喀地轉動起來,雜草盡數低頭,被無情地碾作了塵泥。側側揉了揉眼睛,紫顏猛一拉她的手,疾退回屋內。

山崩地裂。側側前腳剛奔進屋,立即眼睜睜看到他們所在的地面凹陷下去,如一座陸沉的小島直直墜向無底深淵。屋子裏所有的器物酒醉般搖晃,屋外的兩匹駿馬萬分驚恐,焦急地向天嘶鳴,奮疾揚蹄試圖逃離開陷落的土地。但它們下墜得太快,大地驟然張開貪婪的嘴,一眨眼就幹凈地吞食了它們。

側側只覺頭頂一黑,於不知覺中松開了紫顏的手,然後渾身一震,膝蓋酸軟跌坐下來。腿側隱隱吃痛,手剛想撐地又被什麽鈍物刺中,弄疼了手心。她聽不見爹爹和紫顏的聲音,只有兩匹駿馬瘋了般地不住狂叫,蹄踏聲近在咫尺,仿佛下一腳就要踩在她身上。

側側忍不住驚惶地尖叫:“爹!”紫顏安然擦亮了火石,朦朧微弱的一團光芒及時安撫了她的慌張。她漸漸鎮定下來,顫巍巍地向紫顏爬過去,是失去氣力還是沒了勇氣,她分不清,只想盡快地靠近紫顏和那團光亮,這是眼前唯一能讓她安心的事情。

紫顏丟下她走向榻上的沉香子,老人的被褥略顯淩亂,卻仍完好無損。紫顏移近火石,看到沉香子神智清明的雙眼,當下放心了,問道:“麻藥在哪裏?”沉香子道:“玄麻湯在紗櫥下面第三個小格!”紫顏折返過去取了麻藥,奔到屋外用手壓住兩匹馬的頭,硬生生灌了進去。白馬停止了嘶叫喘息,奄奄躺倒在屋外。

側側借了紫顏手上的微芒辨認外邊的情形。石磨依稀還在,甚至家門口的那口井……那麽爹的藏庫、書房和藥房一直掩埋在地底,是否爹早就預料到有這一天?側側震撼地凝視不遠處病榻上的爹爹,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她頭一回深深疑惑,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這樣移山倒海的手段,常人想也不敢想,隱居在幽谷裏的爹爹竟能做到。

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不是為爹爹的手段,而是為暗處的對頭。如此費盡心機抵擋的會是何樣的敵人,她的臉不由白了。

紫顏伶俐地走回來,經過側側身邊時,頓了頓道:“要扶你起來麽?”她狼狽地搖了搖頭,稍一用力竟能站起來,心頭一片茫然。紫顏見她無恙,徑自走到沉香子面前,道:“還有菜園子。”

側側聽懂了他的意思,如果屋舍遁入地下,留在外面的菜園子是最後的破綻。沉香子嘆了口氣,道:“外邊什麽也不會有。”紫顏頓時明白,緊繃的臉終於露出稚氣的笑容,道:“不愧是師父!”

他伸手抹去臉上青綠的易容,又拉過側側,細心地為她把之前的妝容卸去。側側全無心思地任他擺弄,滿心是放不下的擔憂。沉香子瞥了眼不知所措的女兒,她就如山野中嬌柔的花,肆虐的風雨奈何不了她,闖入山谷的敵人卻能輕易把她摘去。今次如果沒有紫顏……他不再想下去,警覺地側耳聽了聽,低聲道:“噤聲。那人近了,一個時辰之後再跟我說話。”

紫顏點亮了青釉鏤孔燈,找了一處抱膝坐下,從容地闔上了眼皮。過了一會兒,側側聽到均勻的呼吸聲傳來,他居然睡著了。

沉香子的居處隱形後一盞茶的工夫,矮胖子站在先前草屋所在之處面色陰沉地張望。剛才,隱約有轟隆的聲響從此間傳來,然而,到了這地方卻是一片無人跡的荒原,死氣沉沉地長著莖蔓相連的野草。

“樗乙求見沉香大師!”矮胖子陰鷙的臉上浮起一絲嘲笑,聲調陡然提高,把這句話遠遠地送出去。響聲震動天地,側側忍不住在地下捂住了耳朵,拼命忍受這震天價的叫囂之聲。

叫了許久無人應答,空谷回音四響,樗乙現出猙獰的表情,死死扯住自己的面皮,對了空處罵道:“沉香老頭!你不敢出來見我?我是來還你人情的!告訴你,這張臉我不要了,有種你就出來把它收回去!”他狠狠跺著草地發泄胸中的憤懣,每一腳震動大地,聽得側側揪緊羅衣,在相距兩三丈的地下,坐在紫顏身旁極力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