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錕(第2/3頁)

轎子停在延慶門外,兩個小太監前面掌燈,安公公從延慶門進延慶殿,過廣德門,走一段長路,進建福門,過撫辰殿、建福宮、惠風亭來到存性門。安公公在存性門前整理衣裝,兩個掌燈太監退去,安公公提燈,進門,從靜怡軒廊下走至慧耀樓。慧耀樓、吉雲館、敬勝齋、碧琳館、凝暉堂,這些他都不曾進入,而是直奔延春閣而去。

想必公主您已經見識了綺華館夜晚的景象。您已經看到,衣服會發出五種顏色的光。我曾經跟您說過,綺華館的衣服,是有魔力的衣服。這不只指它們會在最黑的地方發出光亮,它們還會形成某種圖案。至於這衣服裏的圖案,我並未破解出其中的含義。除了令穿衣服的人顯得耀眼,我猜測,它可能是某種特殊的印記和記號,表明它專屬於太後,也可能它本身就是符咒,會給人帶來好運或晦氣。但無論如何,能穿戴綺華館織造的衣服,都是地位顯赫的人,是太後另眼相待的人。

公主,您最感興趣的是安公公將要去的地方。您知道有一扇門,通向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只有太後和安公公知道。即便是對我們這些與安公公一樣的無夢人而言,也是秘密。安公公不允許別人跟隨,一個人走向那扇門,去和秘密幽會。安公公像貓一樣絕無聲響,這對我的聽力是一個挑戰。要想準確判斷他的方位,的確有難度。此外,他的喘息聲也很輕。雖然我能分辨出翠縷的呼吸聲,但安公公是一個沒有呼吸的人。我的確很難聽到他鼻翼邊的響動。我只好用我的另一種技藝,嗅覺。我的嗅覺跟隨安公公身上的氣味兒,我聞到,他順著建福宮的中軸線一路向前走。他沒有碰觸任何東西,連同綺華館裏的寂靜。這是安公公異於常人的地方。沒有哪個奴才能像他那樣無聲無息走過——從慧耀樓開始,他離開中軸線。我的嗅覺跟著他,我聞到他在延春閣西室,停了下來。除了墻,沒有別的東西。那面墻後,我不再能看到也不再能聞到,我只聽到一個很小的聲音,好似玉石相碰。之後,安公公身上那種奇怪的氣味兒便減弱了,香氣的源頭消失了。唯一的推斷是,他進入了這面墻。這樣說您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但的確是這樣,安公公穿墻而入,進入了墻後面的世界。這時,我便會像被關在翠縷夢鄉之外般,再也難探究竟。白天,我曾仔細察看西室那面墻,尋找破綻。但那只是一面普通的墻,沒有任何縫隙,任何能讓人與一扇門聯想在一起的提示,一道劃痕、一個標記、一點暗淡的影子都沒有。

公主,您所說的秘密,我知道的就是這些。我的結論是,安公公從一堵墻前消失了,而公主想找的那扇門,我確定,在延春閣西室的北墻上。

那是一面沒有標記的墻。但是既然,衣服在黑暗中可以發出微光,那麽,一堵墻為什麽就不能在黑暗中呈現另一種樣子呢?也許,墻會像衣服一樣發出某種圖案的光亮,而安公公手裏的鑰匙,會啟開隱含的門。這一切在白天是看不見的,就像衣服上隱秘的圖形一樣。

盡管我的推斷已經十分具體和詳細,我卻並不想知道墻後面的世界。因而,我遵照規矩,從未在夜間進入延春閣。我知道,洞悉秘密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綺華館裏的秘密。

公主,您一直盯著我,您從我眼睛裏已經看出,我其實很想知道那堵墻的秘密。公主,請您假設,若是一個人聽了很久,若他知道太後最信任的太監每天都會進入一堵墻,隔著墻卻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這是多大的一個誘惑,甚至比翠縷夢裏的誘惑更有吸引力。而這也並非只是單純的好奇,當安公公所有的聲息都靜止消失,在我陷入後半夜難耐的寂寞與無聊後,我無法不去想一個問題,我的夢去了哪裏?我甚至不止一次想到,也許,我的夢就在那堵墻後面。那麽,安公公除了是一個秘密的守護人,還將是一個夢的管理者,他管理著所有無夢人的夢。這個想法對於我有著根本的誘惑,一想到墻後面有可能藏著我那丟失的夢時,我就坐立不安。事情總歸是,當你失去某樣東西後,你才會明白它對你的意義。我無數次將耳朵貼在墻壁上,想要聽到墻那邊的響動,但那裏死寂一片。真的,像死一樣寂靜。

唉,我沒有想到,當我承認自己想要找回夢後,想要找回夢的欲望便立即占據了我。我的眼裏是掩飾不住的焦灼,這個,公主也都看見了。我知道,您很想知道這個秘密,那麽現在,我和公主約好,今夜,我們就等在這裏,我們就親眼看看安公公是如何啟開那堵墻的。

那天,時間一直在表殼裏兜圈子。在福錕和我約定晚上再探綺華館後,我仔細查看福錕提到的延春閣西室,我像福錕一樣一無所獲。一個時辰後,我又叫來福錕,詢問他是如何交出自己的夢的。福錕沉吟良久,像是在醞釀很大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