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新生 第四關 初到無憂城

  大荒原的南部並不像北部那樣,有一條人獸分明的伽樓羅界線。所謂南北數百裏,到底有多長,其實沒有統一的說法,僅僅因為這三百裏是妖魔鬼怪、蛇蟲魍魎的聚居地。不過是越往南,人越多而妖越少罷了。既然走大荒原最多的陶函商隊把那一線零零散散的百裏桃樹生長區域認定做大荒原的南端,別人也就漸漸接受了這個看法。即便按這個概念,真正人煙密集的地方,也遠在這區桃樹的五百裏以外。

  但是,就在這極其荒涼的五百裏曠野的中心,佇立著一座畸形繁榮的城池——一座被欲望掩蓋了的城池。

  無憂城南盡蠻荒;西北接葛,過昆吾而通夏都;東極於海。故蠻南奇貨,昆吾兵甲,大夏文物,乃至海外子虛烏有之產,在此形成一個集散地。自陶函開通大荒原一路,東北一脈的土產復聚此地。因此陶函商隊每次駐臨無憂城,就會自然而然地形成無憂城三個最繁榮的交易季節之一。

  “無憂城內,不得使用暴力!”這是無憂城唯一的規矩,只要不犯這條規矩,無論是豪強巨賈,還是強盜小偷,這裏都為他們敞開。但無論是誰,若敢觸犯這條規矩,他就要面對無憂城主的暴力。在曠野中築起城池,唯有暴力才能維持和平。而這裏也因此成為強盜們、殺手們、商人們、雜工們可以睡一個安穩覺的地方。

  通暢的商路,平寧的市井,造就了一個交易量極其巨大的買賣場。一群群被欲望驅使的男人,拼命地往這個買賣場趕。這群人一聚,不但需要吃喝,還需要淫欲。積年而下,使無憂城不但成為一個最繁華的生意場,更成為一個最淫侈的銷金窟。在這裏,有奇貨讓你買,有巧技讓你玩,有豪局讓你賭,有女人讓你嫖。

  無憂城的女人,也分三六九等。據說,無憂城最好的女人,藏在無憂城的內城——大風堡中,但大多數人既然看不到,便不在那些好事者的口水議論之中。反正無憂城外城的女人,已經有足夠的風騷來滿足他們的談資。近來最受歡迎的話題,是嬗變的銀環和多刺的石雁,誰該排在無憂花榜第一位。

  和風光無限的石雁、銀環不同,金織不是被人經常記起和談起的女人。盡管石雁就住在她的隔壁,盡管銀環經常在她門前晃蕩,但她還是顯得默默無聞——當然也許正因為這兩個特別出新聞的女人常在身邊,便自然而然把她給掩蓋掉了。不過她也安於這種狀況。反正這份營生,也不可能是一個女人一輩子的歸宿。

  但還是有一個男人經常記得她。那個男人叫阿三,可惜這個男人太沒出息了,跑了這麽多年的江湖,也沒攢下什麽家當。來了這麽多次無憂城,每次也只夠花錢在她這裏睡一晚。陶函商隊每年來一次,這個男人也就每年來一次。他來了第五次以後,金織開始在鏡子中發現自己暗藏在眉腳的皺紋。阿三第九次在她身邊打呼嚕的時候,她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下半輩子,不如就跟他吧。這個念頭當初只是一閃,但這個男人走了以後,當其他男人毫不重復地爬上她的床時,竟然讓這個念頭萌芽起來,半年以後,簡直變成一種讓她自己也覺得可笑的相思。

  “陶函進城了!”

  對無憂城內所有人來說,又一個狂歡到了。金織突然關緊門窗,掀開床板,搬出兩床鋪蓋,扯出十幾套舊衣服,露出一個黑黝黝的陶甕,伸手進去,小心翼翼地掐出一個破舊匣子。她又四處望了望,這才打開匣子,數了數裏面那些不貴不賤的首飾。這是一個老資格的妓女給自己準備的嫁妝,也是她下半輩子的美夢。

  像金織這樣的人,只能住在無憂城外城廝混。當紅的妓女如石雁、銀環,才有機會進入內城大風堡。但幹完外城的人看不見但想得到的營生以後,又得回到自己外城的窩。

  大風堡,是極有身份的人才能進去的地方,也是看起來比外城幹凈的地方,所以江離進城以後,幾乎腳也沒沾外城的地面,就讓阿采驅車跟隨鷹眼直入堡內。但有莘不破卻跳了下來。越是龍蛇混雜、亂七八糟的地方,他越喜歡。這和富家子弟吃慣了山珍海味,到了鄉下便想嘗嘗青菜蘿蔔的道理是一樣的。

  “這個地方的女人啊……嘖嘖……”一路上,阿三不停地向有莘不破吹噓著,一直吹到金織的門前。“奇怪,怎麽關著門。”他踢了一腳縮在門邊、猶如爛泥一般的東西,問:“金織姑娘出去了嗎?不會搬了吧?”那滿臉胡須的東西搖了搖頭,縮到更加陰暗的墻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