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它罵罵咧咧的自己給自己擦蓋子,一邊抱怨我:“老關,你幾十歲了,可不可以穩重一點啊,穩重一點,這個要求不高嘛!你看你,踩得我的外殼一個好大腳印!”

  我哪裏管得了什麽腳印,一把把它舉起來,抱在懷裏又摟又摸,只差沒去親兩下了。我其實是有點想的,不過我怕它會發脾氣。

  很有分寸的忍了我幾秒鐘,阿ben掙紮落地,向房間裏急蹦而去,我跟在後面十分納悶:“你怎麽知道我們躲在這裏的?你一直都在電視台呀?”他提醒我:“網上聊天系統你知道嗎?不知道?你個土人。千千給我發信息,我可以通過網絡無線接受的。”我遷怒於千千:“那它怎麽不轉告我們一聲你平安啊,害得藍藍沖出去救你了”。

  它先辯白:“我也想啊,可是待在那鬼地方,我屁都不敢放,還發什麽信息!何況千千超齡服役啦,接受功能基本失效。“

  繼而大驚:“什麽?藍藍去救我了?糟糕糟糕。”

  此糕如何糟法,兩分鐘後便見分曉。阿ben一進去,來不及與眾兄弟擁抱細說別後劫波,先從蓋子裏吐出一片光碟,丟給音響,擠出一個字:“放。”

  低音炮中首先傳來一陣平滑的寂靜,仿佛是黎明前最後的那抹暗色,淡漠而沉重,令人屏息。須臾,有個聲音緩緩說:“我真是受不了了,這種沉重的心理負擔要延續到什麽時候呢?我得到什麽了?我失去那麽多。天哪,我真是要受不了了。”

  完全不熟悉的人聲。似乎出自中年男子受損於煙酒的喉嚨,些微沙啞,十分濁重。語氣中流露著深深的憂慮與絕望,一個人只有懷著至大心事時候,才會表現出的情緒。

  這段獨白完了,又是一陣沉默。我和大大異口同聲喊出來:“這是誰?”

  三個字剛落地,後面跟著來一堆。所有能叫出來的都重復了這個問題,巨大回聲響徹辦公室。發現我自己的反應居然和大大一致,我十分欣慰,它卻表情難看,不時查看自己的控制面板,一副懷疑自己得了服役後期遲緩症的模樣。

  阿ben示意音響暫時停下播放,然後跳上一個小隔架的頂端,發揚它一向來姿勢與實效同重的宗旨,先環視一周,等大家都如呆頭鵝般虔誠的擡起來拭目以待,它才開口:“諸位,這盤碟裏說話的人,乃是亮堂堂電視台最大的老板。莫學友。

  莫學友這個名字,在本城如雷貫耳,乃是傳媒界一等一的大人物。我在報紙上見過他的照片,其額頭上似乎被上帝以無色之筆親手寫下八個大字名世,曰:“人頭豬像,心中嘹亮。”

  流傳於坊間的報道中,說他十三歲開始投身江湖,白手起家,十年後已經坐擁三家報紙,一家電台,成為上流社會的新貴。再過十年,亮堂堂電視台也被他收購,加上新開發出的周刊及雜志,他毫無疑問是整個p城傳媒業的教父。不要說指鹿為馬,就是指鹿為外星人,大家也沒奈何,只好信他。不然轉眼四顧,眾口如一,不從的人,頓時就被拋棄在了世界之外。

  這麽成功的人物,就算有心事,大約也就是錢太多沒地方花之類,這個問題其實很好解決,來問問我就行了。我轉手問問阿ben,他會負責成立一個基金會,主要任務是救助全世界所有不喜歡讀書的小孩子,告訴他們脫離文明社會之後,如何在熱帶雨林獨立生存下去。

  從cd裏的聲音質地來判斷,莫學友同志遇到的事情顯然比我想象中棘手得多。到底是什麽,看來還要繼續聽下去。阿ben在屏幕上放出一副愛因斯坦叼著煙鬥發呆的臉,大概是少安毋躁,且聽分解的意思。

  這位莫先生在一段壓抑的沉靜過後,徐徐吐出一口氣。然後說道:“神父,我有罪。”

  半小時之後。

  坐上我家的電瓶車,我帶著阿ben奔向本城唯一的一所教堂,去尋找一位名叫馬利奧的神父。所為無他,乃是要將他取而代之。當然,我對皈依天主沒什麽興趣,阿ben向來也更喜歡道家,因為道士可以結婚,可以有小孩,比較符合它對世上大同的幸福想象。作為一台電腦,它對婚姻和孩子其實都沒興趣,不過阿ben說,擁有選擇的權利總是好的。我們要找神父,是因為有另一個人,也會在幾乎同樣的時間,去找到神父。那就是莫學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