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碰碰車的身,F1的心

靠著工具房電器們的幫助,我順利跨出牢房,放眼看去,面前是一片巨大的綠草坪,看樣子應當是一個花園,到處是花花草草。基於某種好奇心,我很想摸回去看看這幢豪宅尊容如何,可惜身邊有東西提醒我:“快走啦,被保安看到就麻煩了。”大型割草機的把手上懸著一件藍布工裝,晃蕩著示意我穿上。要順利從據說四處都有保安駐守的園子裏出去,我還要先喬裝打扮,再鋌而走險一回。

所謂人靠衣裝,佛靠金裝,要是不裝,就是癟三。穿上工作服,跳上割草機,手往方向盤上那麽一搭,一種勞動者的樸實氣質立刻統治了我。一人一機,“突突突突”就往前開去。為了掩人耳目,我還不時做幾個駕駛動作,不過我確實沒有駕駛這種大型機器的經驗,怎麽看怎麽像陣發性抽搐。它最後忍不住了,對我說:“關先生,照你的開法,我早就撞墻了。你安靜點兒吧。”

一路暢通無阻,這花園可真夠大呀,曲徑回廊,有山有水,設計上看來花了不少工夫。沿途還遇到兩個園丁正在把花搬進溫室,一面跟我打招呼:“除草呢?今天活兒多嗎?”我低著頭裝作沒聽見,其中有一個很執著地跑上來,一邊追著割草機一邊對我喊話:“你除草嗎,今天活多嗎?”

我心裏暗暗叫苦,一甩頭對他應道:“還好,你呢。”他看到我的模樣,先是一怔,然後馬上堆出和氣的笑容:“你是老趙嗎?你是老趙吧?昨天是不是沒睡好?樣子有點兒變化?我去幹活了,再見。”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最可氣的是割草機沉默地行駛了一會兒之後,忽然對我說:“你應該不是老趙吧?你長什麽樣子來著?”

爬草坪過鵝卵石路,七拐八彎,終於見到了一個小小的木門,看來平常並無太多人進出,因為四周的地上都長著高高低低、生氣勃勃的草。我跳下割草機,在它殷勤告別的轟鳴聲中,敏捷地躥了出去。

這是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街區,傍晚時分本是下班回家的高峰期,我印象中應該是無處不堵車的,偏就這裏冷冷清清的,偶爾有一兩輛車飛馳而過,都是非常高級的名車。我頻頻四顧,一路都沒有出租車經過。牽掛著阿BEN和家人的命運,我忽然十分懷念那位可以用一個輪子在綠化帶和貨車之間飆出一百四十碼的精神病司機。要是他此刻可以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發誓回家就一改我十分異教徒的生活方式,要不每天讀聖經,要不每天讀佛經,以示對神的感激。

此願一發,立刻神靈震動。天未塌,地未陷,風雲未變,神子的號角也未吹響,唯一出現的神跡,是一輛出——租——車!那闖王先生神色古怪地看著我,說:“我怎麽到哪裏都遇到你?”我喜出望外,飛快地蹦上車,用力擁抱了他一下:“開快點兒,開快點兒,我去七搭八百貨。”

他反問我:“什麽地方?這裏沒有什麽七搭八百貨啊。”看我發愣,他又先知先覺地一拍我的大腿,斷言道:“你是要去P城的那個吧?那你坐好了,我們出發!”P城?難道這裏不是P城嗎?他猛搖頭:“當然不是,隔了兩百多公裏遠呢。”難怪我不認識路!敢情跑了那麽遠。

闖王把油門踩得放聲尖叫,四個車輪仿佛馬上要脫離地心引力飛去月球,我兩秒鐘內所有內臟同氣連枝,齊齊湧上了嗓子眼。闖王一面飛馳一面引吭高歌,唱的曲子也非同凡響,乃是貝多芬作曲,無名氏填詞,匯合中德兩國藝術工作者心血結晶的:命運十八摸。他唱到詞與曲的雙重高潮之時,順帶把整個車側立起來,優美地從兩排停步等紅燈的車中間滑過,然後趕在一大片黑壓壓的車子沖過來把我們撞成分子狀以前,“刷”地一聲掠過兩位目瞪口呆的交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沖進了街邊一條小道,又拐了好幾個彎,然後再度沖上主幹道,繼續他狂歡式的飛馳。當我幾乎要失去所有意識的時候,猛然“吱呀”一聲,車停了。

我推開車門,頭重腳輕一頭栽到地上,吐得翻江倒海,足足折騰二十多分鐘,才能直起腰來。四下一看,咦,這裏不就是七搭八百貨後面的那條巷子嗎?回頭再看,闖王先生和出租車不知何時已經消失,我心裏不禁湧起一陣無名的惆悵。

我一氣沖到我們的避難所前,用力拍門,裏面立刻有人應道:“暗號?”我一愣,暗號你個頭啊,是我啊。但對方很固執:“不說暗號不準進門。”我只好隨口說:“天王蓋地虎。”裏面興高采烈地接道:“寶塔鎮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