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歷歷說要有雨,便有了雨

在商場被一台傳真機搭訕,這滋味別人一定沒法體會。我鬼鬼祟祟低頭答應:“我是關東西,請問您貴姓?”它很有禮貌地將分辨率顯示燈閃了幾下,說:“免貴,小姓三星,來自韓國,不過現在中文也說得不錯。你家傳真機要我傳張東西給你。”我家傳真機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的?除非——將念力集中,運轉周天,我終於感覺到肚臍眼附近傳來細微的震動。阿BEN這家夥,又買通控溫電毯往我身上瞎裝微型電子發報機!

等了半晌,那張傳真紙終於吐出來,我低頭一看,眼前一黑,整個店裏立刻回蕩起我無法抑制的慘叫聲。因為那上面寫著:花非非小學校園綁架事件,速去。

顧不上傳真機還在後面恭送慢走,我一路滾下人行電梯,在門口撞翻兩三個大嬸,還差點兒被鎮門的麒麟絆個狗吃屎,飛躥上一部出租車,我大喊大叫:“去花生街花非非小學,快點兒快點兒!”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著急最易遇怪人。該司機先生,陰天還戴了副巨大的墨鏡,方頭闊口,很是有型。對著後視鏡裏看了我一眼,興高采烈地說:“先生趕時間?那你上我的車可上對了,知道我外號叫什麽嗎?闖王!一天不闖幾十個紅燈就不過癮。嘿嘿,坐穩了。”

花名叫做闖王,果然有兩把刷子!車子一發動,在繁華城市的中心地段,速度居然很快飆上了一百二。他穿花一樣在車流中左插右沖,車子不時沖上綠化防護帶借借道,或者幹脆拐上人行道狂奔一段。當車子“嘎”的一聲停在了花非非小學門口,我才發現跟在後面的警車居然有三輛之多,從窗戶裏探出來的每一位交通警察臉上,都帶著一副白日見鬼的神情。其中一個下了車,走過來低頭看了看駕駛室內,當即長嘆一聲,轉身對同事喊:“打電話給精神病院,告訴他們,那個飆車狂又跑出來了。”

花非非小學門口停著無數警車,封鎖了整個出口,黃色的警戒線拉起來,周圍來來去去的,都是全副武裝的警察。昨天我來這裏的時候,還是一片升平景象,歡聲笑語,滿校園人頭攢動。然而現在,同樣是越來越多的人向這裏蜂擁過來,卻是為了截然相反的原因。

教學樓底部正冒出黑色的大團煙霧,火焰吞吐,外墻受到影響,裝飾玻璃在熱浪中熔化變形。旁邊有一個警察走過來指揮我們離開現場,從他和同事的叫喊中大概得知,有一夥不明身份的恐怖分子潛入學校,綁架了教學樓中的小學生,並且在警察趕到前在底樓引爆了炸彈。目前對更多情況一無所知。

我渾身像篩糠一樣顫抖,手腳冰涼,頭腦中一片空白。等我反應過來以後,就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沖出去兩步,我又跑了回來,有位大叔迎上來拖住我:“年輕人,別沖動,等119來吧。”被我一把揪住,強行把他身上的夾克剝了下來,往自己身上一披,低頭就往火場裏沖去。旁邊的人紛紛驚呼,仿佛有無數雙手上來阻攔,都被我一一甩脫。烈焰如刀而人生如戲。我的戲份,是一個可以為兒子赴死的父親。

距離大樓還有數米,我已經感覺到自己的眉毛頭發根根欲燃,身上那件夾克十分燙手,呼吸困難,而身後的狂呼亂叫漸漸恍惚起來,周遭忽然間變得無比安靜。火焰噼啪作響,竟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意外的溫柔,我張開嘴喘氣,卻被嗆得肺都像要撕裂了。終於撲到大門前,我實在無法支撐,頹然倒地,把已經燒起來的外衣甩掉,匍匐爬近那道鐵門,然後絕望地發現——***,門鎖死了。

眼淚湧出,立刻被熱浪蒸發。我虛弱地癱在地上,擡頭望著那重重鐵門後的樓梯,仿佛看到我可愛的兒子正在上面驚叫掙紮。心中頓時如刀割一般,此時忽然聽見有人對我說:“嘖嘖,你可真奇怪。人家是沒辦法,被鎖在裏面燒。你倒好,爬都要爬過來被烤一烤,莫非你皮癢?皮癢可以洗澡嘛。”

南美!

我精神一振,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骨碌爬了起來,發現我周圍竟然出現了一個辟火的大圈子,一切熱與光焰都被隔離在外面。狄南美正站在我身前沒好氣地俯視著我,她還是那副小女孩的模樣,頭上頂著洗衣機大大,肩上扛著我家的電鋸,身後還跟著電視機阿三。歷歷,歷歷也在!他被夾在南美的腋下,正皺著眉頭,凝視著離他不過幾厘米的地面,嘀咕著說:“南美阿姨,你有沒有每天都洗澡啊?”

“當啷”,此言一出,南美立刻手臂一松,把歷歷丟到地上。一眼看去,他身上的衣服燒得破破爛爛,臉上也黑黢黢的,不過精神狀態還是不錯。我歡呼一聲,上前把他緊緊抱住,嘰嘰歪歪地四處摸:“怎麽樣,有沒有受傷?沒事吧?沒事就好,哎呀,嚇死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