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英雄 六、公主殿下(第2/2頁)



  石秋瞳:“那你自己覺得呢,香豬要是真用來打仗,會有什麽好處?”唐缺:“回公主殿下的話,我們鄉下人不懂怎麽打仗,但是我猜,如果能把香豬馴得聽話的話,肯定很好用。香豬脾氣可暴呢,我十二歲開始養豬,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二十多道傷口才算摸透他們的習性。現在我們豬場的豬都還算聽我的話,我每次吹聲口哨,他們就知道自己回圈,再吹一聲……”他絮絮叨叨的還想說下去,發現公主的臉上現出一絲不耐煩的神情,連忙轉回正題:“回公主殿下的話,香豬力氣大,皮糙肉厚的經打,跑起來速度相當快,牙齒還很利,這些都比馬好用。最重要的在於,香豬身上的味道,尋常的畜牲根本受不了。像老爺家那片草場,裏面除了香豬,什麽都不敢養。以前試過養馬,方圓四五裏之內的草都不吃,非要跑到老遠,聞不到香豬的味兒了,才肯吃東西。”石秋瞳面有憂色:“唉,這可麻煩了。對了,不用每句話都加上‘回公主殿下的話’,沒必要那麽拘禮。但我聽說,香豬沒有長力?”唐缺:“是是,回公主殿下的話,香豬的確是跑不長,硬要跑遠的話,可能會活活累死。聽我家老爺說,以前亂仗的時候,哪國的軍隊都怕真人的香豬,但是真人始終沒有出去打他們,就是因為跑不動。而且香豬還很怕冷,有一年冬天天氣反常,那麽暖和的地方居然下雪了,我們草場一共凍死了……”石秋瞳擺擺手:“好了,我知道了。我跟你說過了,別每句話都加上‘回公主殿下的話’。你再說說香豬的習性吧,越詳細越好。”唐缺:“是是,回公主殿下的話,香豬是只吃草的……”姬承和雲湛在一旁聽著,前者百無聊賴,後者聚精會神。但沒過多久,他們就驚訝的發現,那個說自己名字都要磕巴一下的養豬人,居然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他一面講述著關於香豬的一切細節,一面慢慢沉入回憶的氤氳霧氣之中,忘記了公主的高貴,忘記了養豬人的卑微。

  他回憶起自己在越州的快樂時光,說如果不是那群該死的兵強盜毀掉了他的家園,他也不會千裏跋涉到遙遠的南淮;他回憶那些被搶走的香豬,說自己記得它們每一頭的名字和特征,記得它們各自的習性和喜好;他說自己從小就沒有什麽朋友,只有香豬是他的朋友、兄弟、親人和子女;他說,外鄉人都覺得香豬太臭,聞了就要吐,其實那味道進入鼻腔後,回味會變得很香,而且聞慣了之後,會覺得那臭氣中也包含著某種溫暖的氣息;他說,香豬的香腺只要豬死掉就會腐敗,但老爺從來不許宰殺活豬,說那是從真人那裏傳下來的規矩。

  他說,於是,每到一頭香豬行將死去的時候,他們養豬人就會輪班守候在豬身邊,在它死亡的那一刻馬上動手取香腺,這一過程可能只有幾個對時,也可能需要等待好多天。每一次,他看著自己親密的夥伴奄奄一息、雙目中流露出求生的渴望,總是難忍心中的悲戚。

  養豬人的敘述與華美無關。與其說他是在講給在場的三位聽眾、以及悄立在門外無聲聆聽的姬夫人聽,不如說他是在講給自己。在南淮凝滯的令人窒息的空氣中,在那些華美而空洞的白晝與黑夜裏,只有越州草原的過去始終那麽富於生機,那麽鮮活,讓人暫時忘記憂郁。

  石秋瞳忽然發現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濕潤。她回顧自己的一生,發現憂郁的時候遠多於歡愉的辰光。比較起來,她認為,自己的生活也許還不如眼前這個卑賤的養豬人,至少他有過長時期的蒙昧的快樂。

  也許是心有靈犀,雲湛居然也想起了自己少年時代的掙紮與挫折,並且得出了如下結論:“做個頭腦簡單的人,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