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風雲 十一、時辰到了

  黃昏到來之前,在富貴客棧中,風蔚然將自己的身世告訴了胡斯歸——就是那個胖行商。胡斯歸接下來說的話令他目瞪口呆。

  “你果然就是風靖源的兒子。陳福跟隨在你身邊那麽多年,是為了保護你。你父親也是為了你,才變成了那個樣子,”胡斯歸說,“這一切都是為了一樣東西,和你自身有關的一樣東西。”“什麽?我?”風蔚然目瞪口呆,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雖然他隱隱猜到陳福在自己身邊這麽多年必然有原因,卻也沒想到,這原因竟然和自己的身體有什麽關聯。

  “那究竟是……什麽東西?”胡斯歸搖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陳福那時候語焉不詳,就急急忙忙的離開了,此後我們再也沒有得到他的消息。我所知道的是,此事和辰月教有關,而且就是辰月教主下的手,也就是你那天晚上所見到的白袍人。”風蔚然本來已經站起來了,此時卻一屁股坐了回去,只覺得一顆心在胸腔內劇烈的跳動著,頗有些不知所措。他發現自己的身世忽然間變得極度復雜,仿佛是有無數的藤蔓突然從地底鉆出來,將自己捆得不能動彈。

  恍惚之中,胡斯歸說的話倒是一句也沒聽漏。胡斯歸告訴風蔚然,十六年之前,他本來正在瀚州同蠻族人做生意,突然接到了陳福的飛鴿傳書。陳福在信中說,羽族武士風靖源的兒子被辰月教主盯上了,似乎是因為他身上有某種東西。風靖源對天驅有大恩,此事他必須出手。

  此前陳福本來在瀾州,發出這封信時卻已經身在寧州。他在信內簡單的說明,此事和辰月教關系重大,解決之前,他將會保護風家父子隱姓埋名,就此消失不見。胡斯歸曾尋找過他,一無所獲,卻想不到他會扮成不起眼的仆人,隱姓埋名那麽多年。顯然,出於某種原因,他將守護風蔚然當成了自己唯一的使命。

  “那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麽?”風蔚然一陣茫然。父親死了,陳福也死了,這個突然出現的天驅似乎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可即便是他,也只不過知道一丁點模糊的真相。

  胡斯歸思索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最後他開口說:“不是我們,是我。事實上,我這一趟來到寧南,就是因為發現了辰月教主的蛛絲馬跡。他和你所在的雲家主人雲棟影之間似乎有什麽關系,你向我描述的陳福的死,證明他就在寧南,很有可能就在雲家。因此,我原本是打算今晚夜探雲宅。”“至於你,”他接著說,“還是趁早離開寧南吧。我此去生死未蔔,你可拿著我的錢遠走高飛。希望有一天,你能再遇到一個天驅……”他揮揮手略去後話。

  風蔚然大搖其頭:“雖然我聽人說,雲宅這樣的房子放在人類的地方根本算不得什麽,可我還是覺得它很大。沒有我帶路,你恐怕會迷路的。何況,我也走不了。他們在我身上施了秘術,還得靠雲棟影去解開。如果我一走了之,只要我的腳跨出這座城,我的心就會像一個被捏碎的肉包子一樣,湯汁四濺……”——這是謊話,雲家在陳福死後的那一年就不屑於給他施術了。

  胡斯歸又好氣又好笑:“你們羽人不是不吃肉麽?”“理論上是這樣,”風蔚然說,“但實踐之樹常青……”胡斯歸喃喃地說:“好吧,你的意思就是說,你不想逃走,你要跟著我一起去送死?”風蔚然微微一笑,揚了揚手裏的指環:“聽起來是這個意思。雖然我還不清楚你們天驅究竟邪惡在什麽地方,不過至少有一點,都不怕死。我也不能給陳福丟臉哪。”這一夜寧南城中下起了綿綿的細雨。在這深秋的夜裏,雨點淅淅瀝瀝滴落在遍地的枯葉之上,預示著冬日腳步的臨近。整座寧南城似乎是被籠罩在一層淡淡的水霧之中,在墨黑的夜色中隱隱顯出一種令人困倦的靜謐。

  雲棟影坐在房內,聽著窗外無休止的雨聲,默默思考著些什麽。突然之間,他本已別好的門無聲無息的打開了,一個白色的身影走了進來,長袍的衣角上還在滴著雨水。

  “你們辰月教都喜歡這樣不請自入麽?”雲棟影不動聲色的問。

  對方發出一聲輕笑,徑直在雲棟影對面坐了下來。也不知他嘴裏念了一句什麽,身上的雨水在一瞬間完全幹透了。

  “你真該去走街串巷表演戲法,”雲棟影也笑了,“肯定大賺。”身著白袍的辰月教主輕輕搖頭:“你們商人就是一身的銅臭。我早說了,羽人不要像人類那樣醉心於經商。”雲棟影說:“咱們不必聊家常了。看來你的傷勢全好了,不然也不會違背我們的約定,大搖大擺的出來晃。”“時辰到了,”對方只回答了這四個字。隨後,雲棟影的房中陷入一片心照不宣的靜默。兩個人一動不動的坐著,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麽,也似乎只是在聽著窗外的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