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風雲 九、你這個蠢貨

  關於自己為什麽會第一次見面就把珍稀首飾借給風蔚然做賭本,石秋瞳的解釋如下:她覺得風蔚然的命運某種程度上和她很像。因為她也並非完全的金枝玉葉,而是衍國國君某一次外出風流的私生女。由此可以看出風蔚然也實在是個冒失鬼,第一次見面就把自己身份的秘密和盤托出了。

  “所以像你一樣,倒黴的差使總是攤到我頭上,”石秋瞳說,“殤州的雪原我也去過了,河絡的地洞我也鉆過了,我擔心從你們這兒離開後,我會被裝進罐子裏沉到海底,去和鮫人一起友好去。”風蔚然深感自尊心受到挫折:“原來到我們這兒來算是倒黴,真傷自尊啊。”石秋瞳委屈的說:“本來嘛,要論生活的奢靡,你們還能比的上我們華族?”風蔚然很無奈:“好吧,反正我沒去過人類的地盤,隨便你怎麽說……”他並沒有想到,不久之後,他真的去到了人類的地盤。在那座繁華的城市中,在那些夜夜笙歌的迷離空氣中,他終於相信了石秋瞳所說的,並且開始對小小的寧南城懷有一種古怪的想念。有時候他對新的生活十分滿意,有時候卻希望自己從來不曾走出寧州,還在雲家領取著每月的四十金銖,然後到賭場裏去快樂逍遙。

  石秋瞳向風蔚然作了解釋後,兩人生起了同病相憐的念頭。兩個倒黴蛋在一起肆無忌憚的嘲諷著自己不幸命運,然後欣喜地發現兩人的心態都還算得上達觀。

  “其實四處看看九州風物也沒什麽壞處,”石秋瞳說,“天地如此廣大,有個機會滿世界亂跑,很多人還會羨慕得要死呢。當然要是沒有那些影子一樣的衛隊,就完美了。”“不過你為什麽那麽喜歡賭錢?”她問,“我看你似乎並不喜歡金錢啊。”風蔚然嘿嘿一笑:“除了這玩藝兒,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麽是我可以完全掌握生死的東西了。相比贏錢,其實我更喜歡把錢輸出去的感覺,那會讓我感受到,終究還是有些東西是可以輕易的舍棄掉的。”“聽上去怪有道理的,”石秋瞳喃喃的說,“不過讓人感覺你已經是老頭子了。你有什麽東西舍棄不掉呢?”“我一生下來就是個貴族,”他說,“很沒落的那一種,三歲那年,家裏已經養不起更多的仆從,所以堂堂的貴族之家只剩下了一個仆人。但我還必須按照貴族的方式去生活,雖然那只是最低標準的。真正的貴族子弟都看不起我,可我想要和平民的孩子一起遊玩,總是不被允許。”“我深表同情,”石秋瞳沒心沒肺的說,面上毫無同情之意。

  風蔚然橫眉冷對表示憤怒,接著說:“後來我父親死去了,他死之前,我和他呆在一起的時間大概還沒有和你在一起長。也不知道他和風長青有什麽交易還是約定,他一死,我就被送到了風家。”“然後被送到了這裏?”石秋瞳說,“他可真夠狡猾的。”“其實倒也未必,雖然我相信他是打算利用我的,可他本來有更好的任務可以讓我做。只不過,後來他發現我不會飛……”石秋瞳瞪大了眼睛:“你不會飛?”“我不會,”風蔚然誠實的說,“這對你們人類而言,大概就相當於天生少兩條腿或者省下來就不會說話什麽的。”石秋瞳的臉上真正現出了同情的意味:“那你……感覺難受嗎?”“一個生下來就不會說話的人,會感覺很愉快嗎?”風蔚然反問說。

  “可你看上去很愉快……”“很簡單,如果別人都希望看到你不愉快的樣子,而你就那麽乖乖的讓他們看了……是不是很傷自尊?”於是石秋瞳難得的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沖著風蔚然豎起大拇指。

  兩人說話時,院子裏傳來一陣陣雜亂的聲響,那是衛士們發現石秋瞳又失蹤了。兩人躺在風蔚然的屋頂上,沐浴著流水一般靜靜流淌的月色,低聲竊笑著。屋頂上還放著幾個空酒瓶,風蔚然喝的是羽人自釀的水果酒,石秋瞳卻已經幹光了一瓶青陽魂。

  “你這幫衛士真是十足的廢物,”風蔚然說。

  石秋瞳搖搖頭:“那也不一定,幾年前他們還是很厲害的,只不過我比以前長進了而已。”“明天就得離開啦,”她的臉上突然生起了一絲惆悵之意,“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和你聊天。自從我作了這個無聊的公主之後,還很少有人能陪我好好說說話呢。”“我也是,”風蔚然不無遺憾的說,“什麽時候不做人質了,我去南淮城找你喝酒去。”石秋瞳眼睛一亮,隨即又變得黯淡下來:“那不知道得什麽時候了……”兩個人不再說話,靜靜的看著頭頂星月隱沒,天邊漸漸出現血色的晨光,仿佛是漆黑的天幕上撕開了一個口子,等待已久的光明迫不及待的噴薄而出。籠罩於九州大地上的夜的陰影慢慢退去,一陣清風將最初的鳥啼送到二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