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洲平原 齊軍大營 四月十五日 晴 (第2/4頁)

  他提到這裏,順口帶過,衛離心裏明鏡兒似的。小湯河一戰,高國仲身為中行元帥,棄營輕出,害得右行幾乎全軍覆沒,還差點累及昆侖山預備長老巫如的法駕,其實已是重罪難逃,周公已上表朝廷革除了他夏官少司馬的職務。齊國雖未革去他的官職,但此刻把他調離戰場,已算是戴罪離職了。

  伯將頗不願意順著這話頭說下去,自言自語地說:“看起來,天子對戰事過於擔憂,連自己的親兄弟都不能全信了。”

  衛離奇道:“不信任殿下?難道——”

  伯將道:"天子與殿下一體同胞,怎麽可能信不過?是怕服不住局面……召公殿下雖然交出部分軍隊,但是仍然領了六萬人,停留徐國境內。如果堰都城三日之內攻不下來,還會有更多的諸侯國軍隊投入增援。

  主君來此,就是為這個做準備的。"

  衛離想想不禁覺得有些恐怖:“還要調派軍隊?這已經是開國以來僅有的大戰了……堰都城裏到底有什麽秘密,值得如此大動幹戈?”

  伯將虛著眼睛眺望遠方那座大城,喃喃地說:“姑麓山大戰,你也見到了。雙方動員的力量,都是匪夷所思……堰都城裏的秘密,我們最好都不要去想,不要去問。”

  衛離默默點頭。小湯河一戰,他親眼見到徐國動用了許多可怕可畏的上古神器、法術甚至妖物,現在想起來還背上發寒。朝廷大舉討伐徐國,口號倒是一套一套的,真正參與了戰爭,才知道這其中頗有隱情,絕對不是他這號人物該聽該想的。衛離道:“總之,你老弟怎麽做,我就怎麽做,要是有什麽變故,你記得提醒兄弟一聲,就見你的情了!”

  伯將笑道:“你也就這點出息,剛剛還吵著要去攻城。”

  衛離笑了一聲,忽然又問:“既然中行和左行進攻堰都,為什麽你老兄又被丟在一邊晾起來?”

  伯將扭過身子,神色大是尷尬。他在小湯河立下大功,朝廷不次超遷,提拔為夏官下大夫,可是隨著朝廷旨意前來的,還有他父親的一封信。開篇不見“孺子深肖,為父甚慰”等語,從第一句話開始就破口大罵,直斥伯將“黃毛稚口”,膽敢幹預軍國大事,頂撞上司,處事鹵莽,不計他人性命生死,“妄送人命,而為己功名”,寫到後面,“爾之處置天使(注:此指巫如)事宜,極盡乖張之能事,竟敢加諸刀斧之刑!……乃不知爾悖亂至斯,敢以區區之性命,而當司城蕩意儲,爾之性命事小,置爾之族、家、父母何地?”字跡狂草,老父替愛子擔驚受怕之心,躍然紙上,嚇得伯將一夜未眠,連夜給父親寫信告饒,送回齊國。仔細想想,父親雖然生有十七子,可是疼愛自己遠勝其他兄弟,還沒到退隱的年齡,就將官爵家族一股腦地交給自己繼承,老父遠在千裏之外,乍聞自己竟然經歷如許危險,無疑嚇得不輕,自己孝悌二字,從何說起?

  可是父親已決心不讓他第二次涉險。齊侯到來,雖未入齊營視察,已經直接下令,將伯將調去後衛的右行。這種明目張膽的作法,實在是讓伯將有點小尷尬,可是身為人子,豈能言父之非?苦笑兩聲,道:“……我也不、太明白……咦!那是誰來了?”

  山坡下塵土飛揚,傳來雷鳴般的車騎聲。片刻之後,兩面紅底黑蛟旗從坡下面冒了出來。伯將眉頭一皺,道:“怎麽他也來了?”

  便見車騎從坡下馳來,當先兩乘兵車的車轅上還紮著厚厚的毛皮,每輛車上一名身材高大的騎士當軾而立,扶著大旗,車大人高,幾乎比尋常所見的車騎高了整整一頭。這兩人身上穿的也是厚厚的毛皮,臉色黑裏透紅,幹裂開口,像是剛剛才從冰天雪地中趕來一樣。後面跟著便是連綿不絕的車隊,粗粗一算,至少在三百輛以上。再後面更是湧動著數不清的徒卒,旌旗遮天蔽日。車隊從他們面前滾滾而過,衛離的手下不得不拉住韁繩,以免馬匹受驚。

  衛離贊道:“好雄壯的隊伍!這是誰?怎麽從前沒有見過?”

  伯將臉色怪異,吞吞吐吐地說:“這……這還能有誰?”

  話音未落,一輛巨大怪異的車駛上了山坡。那車通體用胳膊粗細的原木制成,連樹皮都沒刮幹凈,比普通車駕大了至少一圈。粗大的車轅上捆紮著不知是什麽巨大動物的黑色皮毛,四角還各掛了一顆弭頭,張著血盆大口,隨著車子前行,一晃一晃的。衛、伯二人的馭馬同時長聲嘶鳴,一個勁地往後退。